永熙元年暮春,紫宸殿的鎏金铜鹤在晨雾中泛着冷光。当司礼监太监拖着长音唱喏陛下临朝时,百官鱼贯而入的朝靴声竟比往日急促几分——自新帝赵恒推行永熙新政以来,这座承载着三百年王朝气运的大殿,已悄然成了新旧势力交锋的角力场。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尖利的唱喏声尚未消散,户部尚书周显率先出列。这位两鬓染霜的老臣将象牙笏板捧得笔直,苍老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启禀陛下,漕运改革推行三月,南北十三省怨声载道。江南粮商罢市三日,山东漕帮聚众堵截官船,此等乱象皆因变法而起。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复旧制以安民心!
赵恒端坐龙椅,玄色十二章纹龙袍衬得他面容愈发清俊。他指尖轻叩御座扶手,目光扫过阶下文武百官:周爱卿可有实证?
臣有漕运总督衙门急报!周显掀开朝服前襟,露出里面别着的七道奏折,苏州织造李大人奏报,商船雇佣令致使两千纤夫失业;扬州知府联名呈文,分段运输之法令粮价暴涨三成。更有甚者,昨日运河漕帮与官兵在徐州械斗,已致十七人殒命!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响起嗡嗡议论。站在左侧班次的御史大夫立刻出列附和,他指着丹墀下的新科进士们冷笑:一群黄口小儿纸上谈兵!祖宗成法运行百年,岂能凭尔等臆想轻言变革?
大人此言差矣!
清朗的反驳声自人群中响起,新科状元郎陆文彦手持白玉笏板走出班列。这位年仅二十五岁的年轻官员目光灼灼,玄色官袍上的鹭鸶补子在晨光中格外醒目:隋炀帝开大运河至今,河道淤塞已非一日之寒。旧制漕运损耗率高达三成,沿途官吏盘剥更是触目惊心!臣上月奉旨巡查通济渠,亲眼见漕丁将发霉漕米倒入黄河,而沿岸百姓却在啃食树皮!
放肆!周显气得袍袖颤抖,黄口孺子竟敢妄议国政!漕运乃国之命脉,岂容尔等鼓噪更张?
周大人!又一名青衫官员跨步向前,正是去年刚入翰林院的编修沈清辞,洪武年间漕工不过三万,如今已增至十万,靡费国帑年年攀升。若不改弦更张,不出十年,国库将被漕运蛀空!
眼看朝堂之上唇枪舌剑渐成白热化,赵恒忽然抬手止住争论。他缓缓起身,明黄色的龙袍随着动作流淌出粼粼波光:众卿可知,昨日朕在御书房翻阅了前明《漕运志》?
百官俱是一怔,只见年轻的帝王走下丹墀,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卷泛黄的古籍:宣德年间,漕运耗银三十万两;万历年间,增至一百二十万两;到本朝初年,已然突破三百万两!他将古籍重重置于案上,封皮上漕运积弊四个朱批小字触目惊心,如今江南遭灾,漕粮却在运河霉变;边关告急,军饷仍困于半途。这就是诸位口中的祖宗成法
周显脸色煞白,却仍强撑着辩驳:陛下,祖宗之法纵有瑕疵,却如大厦梁柱,拆柱换梁恐致倾颓啊!
梁柱?赵恒冷笑一声,忽然转向阶下,苏爱卿以为如何?
一直静默伫立的苏凌闻声出列,天青色官袍衬得她身姿愈发挺拔。这位以国医圣手之名享誉朝野的女官,此刻却以户部主事的身份躬身作答:启禀陛下,臣近日巡查太医院药库,见一味当归因漕运延误腐坏过半。医道有云:通则不痛,痛则不通。漕运如人体血脉,若经络淤塞,纵有灵丹妙药亦难达病灶。
她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却字字千钧:臣观漕运旧制,正如陈年痼疾。若因畏惧阵痛而讳疾忌医,终将病入膏肓。
赵恒赞许地点头,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百官:苏爱卿所言,正是朕所思。周尚书说恐滋民怨,可曾见过运河沿岸百姓为争抢漕粮落水而亡?说祖宗成法不可变,可记得太祖爷当年亦是推翻暴元、另立新制?他忽然提高声调,玄色龙袍在穿堂风中猎猎作响,朕今日在此立誓:苟利国家,不必法古;苟周于事,不必循俗!
这十六字掷地有声,震得殿内铜钟嗡嗡作响。赵恒转身登上丹墀,龙椅扶手上的金龙仿佛在他身后苏醒:即日起,漕运改革增设稽查司,由苏凌任指挥使,赐尚方宝剑,凡阻挠改革者,先斩后奏!
当苏凌接过那柄寒光四射的宝剑时,周显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香炉。鎏金香灰撒了一地,恰似被打破的旧时代枷锁。陆文彦与沈清辞等年轻官员眼中燃起火焰,而保守派官员们的面色,已如殿外飘落的残春花瓣般惨白。
退朝的钟鼓声中,赵恒望着苏凌离去的背影,手中紧攥着那卷《漕运志》。他知道这场改革不过是开始,当漕运的血脉重新畅通时,帝国这具庞大的躯体,终将焕发新的生机。而此刻紫宸殿檐角的风铃,正奏响着属于新时代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