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三年初春,紫宸殿的铜鹤香炉里升起袅袅檀香,将朝会的肃穆气氛晕染得愈发庄重。新帝赵恒身着十二章纹玄色冕服,端坐在须弥座上,目光扫过阶下按品级排列的文武百官。御座两侧的青铜柱上,盘龙浮雕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恰如这位年轻帝王此刻的心境——既有雷霆之势,亦藏渊渟岳峙之深。
众卿,赵恒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殿内瞬间静得能听见玉佩碰撞的轻响,自永熙元年定鼎以来,华夏历经三载休养生息,虽渐呈中兴之象,然北地漕运梗阻,南疆盐铁积弊,州县算学荒废,乡野水利失修......桩桩件件,皆非盛世气象。
兵部尚书李崇年出列躬身:陛下天纵圣明,臣以为当循太祖旧制,以静制动——
旧制?赵恒打断他的话,指尖轻叩御案上堆叠的奏章,太祖定鼎时,天下不过三千万口;今岁户部奏报,在册生民已逾五千万。旧制如旧船,载不动今日江山。他忽然提高声调,玄色衣袖在御座前划出锐利的弧线,传朕旨意,即日起推行永熙新政
殿内侍立的史官们手中狼毫微顿,这个注定要载入史册的名号,就这样在寂静的紫宸殿里诞生。
退朝后,赵恒屏退左右,独自来到御书房后的观星台。青铜浑天仪在风中缓缓转动,恰如他此刻思绪万千。案上摊着两卷书册,左侧是泛黄的《太祖宝训》,右侧则是苏凌亲笔誊抄的《苏式医典》序言,墨迹犹新。
陛下,翰林学士院递上的新政策论。内侍监总管王德全轻手轻脚地将一叠奏折放在玉阶上。赵恒拿起最上面那本,封面题着《算学十二策》,署名处赫然是国子监算学博士沈括。
以圭表测日影求地圆,以磁石偏角定航向......赵恒喃喃自语,忽然笑出声来,这个沈存中,胆子比他的算筹还大。他想起上月苏凌入宫请旨推广种痘术时,曾提及沈括在司天监推演新历,用算学方法修正了二十八宿误差。当时他只当趣闻,此刻却如拨云见日。
传沈括明日觐见。赵恒将策论折角,目光转向墙上悬挂的《华国疆域图》。图中黄河流域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红点,那是钦天监奏报的旱情预警。他伸手点向汴水入淮处,那里正是下一章要推行漕运改革的关键节点。
次日早朝,赵恒特意命沈括立于文臣之首。当这位身着青色官袍的算学博士拿出象牙算筹,在紫宸殿青砖上演示隙积术时,满朝文武哗然。
以堆垛之法量仓廪,陛下,此术可使州县粮库计量误差减至三成。沈括声音清朗,算筹在他手中翻飞如蝶,若推广至盐铁司,岁入可增十五万缗。
户部尚书张延龄脸色铁青:沈博士是说,本部历任尚书都是饭桶?
尚书大人息怒。沈括不卑不亢,旧法用方斗平量,谷粒间空隙占三成;新法以圆周率校正,恰如《九章算术》所言割圆不尽,方为至精
赵恒忽然开口:张尚书,去年淮南盐引亏空二十万缗,可是用方斗量出来的?张延龄顿时面如死灰,踉跄后退半步。
这场殿前论道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当沈括画出圩田水利图,用几何法证明环形堤坝可节省三成工料时,连素来保守的工部尚书都忍不住点头。赵恒看着阶下逐渐分化的阵营,心中已有定计——新政需借锐气,更需立威。
夜幕降临时,赵恒在御书房召见了枢密使韩琦。这位三朝元老捧着热茶,看着年轻帝王在沙盘上推演新政布局,忽然开口:陛下可知,沈括是苏太医的表弟?
赵恒手中药匙微顿,药汁滴落在沙盘上,晕开一小片深色。苏凌那双总是清冷如秋水的眼睛,此刻竟与沈括论道时的执着身影重叠起来。他想起三年前自己还是端王时,在太医院偶遇那位女医正,她正用银针刺入病患百会穴,手法稳如磐石。
苏太医的《医典》里,也藏着新政。韩琦放下茶盏,她在太医院设格物科,教学生用三棱镜分光,用冷凝法提纯药材——这与陛下要在国子监增设的格物馆,异曲同工。
赵恒望着窗外沉沉夜色,忽然低声道:韩公,朕要的不是一时新政,是百年基业。他伸手拂乱沙盘上的字迹,漕运、算学、水利、律法......需有一根线串起来。
陛下是说......
人才。赵恒斩钉截铁,明日起,命各州府开设算学馆,凡童生试加试算学;命苏凌在太医院附设女医馆,许女子应试医官;命沈括编订《新式算经》,取代州县沿用的《夏侯阳算经》。
韩琦看着御座上眼神锐利的帝王,忽然明白永熙新政四个字背后,是怎样一张贯通朝野的大网。漕运改革要动世家奶酪,需有算学人才清丈核查;水利兴修需懂格物之理,女子医馆既能推广医术,亦能彰显朝廷革新决心。
三日后,《永熙律例》修订版颁行天下。新律中赫然增列专利法,规定凡改良农具、新创医术者,可凭工部文书垄断产销五年。消息传到苏州,正在试种双季稻的老农们连夜赶制新式龙骨水车;扬州盐商则开始重金延揽懂格物之术的账房先生。
赵恒站在观星台上,看着内侍监呈上的各地奏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轻浅脚步声。苏凌披着月白披风,手中捧着青瓷药罐,药香与远处传来的暮鼓声交织在一起。
陛下连日操劳,这是凝神静气的安神汤。她将药碗放在石桌上,目光掠过案上的《算学十二策》,沈括的隙积术,臣已用在太医院药材仓储。
赵恒接过药碗,看着她袖中露出的半截银镯——那是三年前自己赏赐的,如今竟磨出了细密的纹路。他忽然想起新政推行后,苏凌在太医院增设的女医科已招收三十余名女学生,其中不乏官宦千金。
苏卿可知,新政最难之处何在?赵恒望着天边初升的启明星。
苏凌沉默片刻,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张图纸:臣不知新政,只知这曲辕犁改良图,能让农户耕作效率提高三成。图纸边缘还画着小小的药草图案,正是她素来清冷中暗藏的细致。
赵恒接过图纸,指尖触到她残留的墨香,忽然明白新政的真正根基。不是朝堂辩论,不是律法条文,而是苏凌手中的银针,沈括案头的算筹,是千千万万如他们般不甘守旧的人。当紫宸殿的朝钟再次敲响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永熙三年的春天,正随着新政的推行,悄然改变着这片古老的土地。而汴水入淮处的漕运码头,那些即将被触动的利益集团,此刻还在沉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