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晨雾还未散尽,鎏金铜鹤香炉里的龙涎香已在丹墀两侧凝成蜿蜒的烟缕。新帝赵恒着玄色十二章纹朝服立于殿阶之上,望着宫墙外渐亮的天光,玄狐裘披风在朔风中微微翻卷。昨夜批阅奏折时打翻的朱砂砚台痕迹犹存,那抹刺目的猩红恰似此刻后宫暗涌的血色。
陛下,司天台奏报今日辰时三刻有祥云聚于乾位。内侍监总管李德全捧着牙牌躬身回话,眼角余光瞥见年轻帝王紧攥的拳峰——那枚象征皇权的墨玉扳指已在掌心勒出四道青痕。
赵恒未发一语,转身接过内侍递来的鎏金手炉。炉壁上四海升平的纹样被体温焐得温热,可他指尖触及的奏章却寒意彻骨。昨夜军机处呈来的密报在袖中沉甸甸的,素绢上德妃与其兄镇国公于慈安宫密谈的小楷,墨迹几乎要透纸而出。
摆驾永寿宫。帝王的声音淬了冰,惊飞了檐角铜铃下栖息的寒雀。
永寿宫的白玉阶前,早有三位太妃敛衽等候。德太妃鬓边斜插的赤金镶红宝石抹额在晨光中流转着妖异的光泽,与她身后淑太妃、贤太妃的素银头饰形成刺目的对比。当赵恒的明黄仪仗转过雕花回廊时,德太妃腕间的十八子蜜蜡佛珠突然崩断,圆润的珠子滚了满地,如同撒落的泪珠。
臣妾参见陛下。三位太妃屈膝行礼的刹那,赵恒注意到德太妃藏在袖中的右手无名指缠着素白绫帕——那是与外男接触后必须遮掩的痕迹。他靴底碾过一颗滚到脚边的蜜蜡珠,珠体碎裂时发出细微的脆响,惊得淑太妃猛地一颤。
先帝遗诏第三卷第七条,众卿可还记得?赵恒在紫檀木榻上坐下,目光扫过三妃骤然失色的面容。鎏金熏球里的安息香幽幽飘散,模糊了她们眼角细密的皱纹与惊惧。
德太妃强作镇定地抚了抚鬓角:陛下说笑了,先帝遗诏......
朕从不说笑。赵恒打断她的话,李德全适时展开明黄卷轴。当后宫不得干政,外戚不得入内廷的朱批映入眼帘时,德太妃耳坠上的东珠突然脱落,在青砖上砸出清脆的声响。
永巷的寒风呜咽着穿过回廊,卷起窗棂上半旧的茜色纱幔。淑太妃膝头的素色帕子已被指爪掐出破洞,她望着德太妃颤抖的背影,想起三日前在御花园惊鸿一瞥——镇国公府的管家竟扮作花匠,将密信藏在腊梅枝干的空洞里。
德太妃与其兄镇国公交通,实乃欺君罔上。赵恒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淑太妃、贤太妃知情不报,亦难辞其咎。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供桌上那尊永乐青花缠枝莲纹瓶,李德全,传朕旨意。
奴才在。
德太妃迁居静思苑,非诏不得出。淑太妃、贤太妃移至京郊颐养园,月供减半,着内务府严加看管。帝王的指尖轻轻叩击着扶手,即日起,后宫采买由户部直接监管,各宫用度按品级削减三成,所有太妃名下私设的汤沐邑一律收回。
德太妃猛地抬头,金步摇上的珍珠流苏疯狂晃动:陛下!哀家是先帝亲封的贵妃!你怎能......
先帝若知晓你借祈禳之名行巫蛊之事,恐怕连这贵妃位份都要亲手褫夺。赵恒从袖中甩出一叠纸,黄符上扭曲的朱砂咒文与一缕乌黑发丝赫然在目。那是昨夜禁军从德太妃心腹宫女枕下搜出的魇镇之物,符胆处赵恒速死四字墨迹淋漓。
永寿宫的自鸣钟突然停摆,齿轮卡住的闷响中,淑太妃瘫软在地。贤太妃颤抖着指向德太妃:是她!都是她逼破天荒们的!上月在慈安宫,她用镇国公府的势力威胁......
够了。赵恒起身时龙袍下摆扫过案几,将那尊青花瓶撞得倾斜。瓶中半枯的腊梅簌簌落下花瓣,在明黄的龙纹上积成一片凋零的雪。李德全,将三位太妃即刻移往寿安宫西侧别苑,非朕特许,任何人不得探视。
当帝王的仪仗消失在夹道尽头,德太妃突然发出凄厉的笑,笑声撞在殿柱上碎裂成无数尖利的回音。淑太妃抱着廊柱痛哭,指甲抠进盘龙柱的雕纹里,留下五道绝望的血痕。
御辇行至长信宫附近,李德全低声请示:太后那边......
去慈安宫。赵恒望着宫墙上蔓延的爬山虎枯藤,那些交错的藤蔓像极了盘结的外戚势力。他想起昨夜权谋高士破天荒送来的密函,素笺上只压着一枚狼毫——那是提醒他斩草需除根的暗语。
慈安宫的铜鹤香炉里插着九炷檀香,太后正亲手将抄写的《金刚经》收入紫檀经匣。见皇帝进来,她端起的茶盏在盏托上磕出轻响:皇儿今日倒有雅兴......
母后可知德妃昨夜在您宫中逗留至亥时?赵恒的目光落在供桌下那只不属于太后的云纹锦鞋,儿臣已将三位太妃送往别苑静养,镇国公府的兵权明日便会由军机处接管。
太后握着念珠的手猛地收紧,菩提子在掌心硌出深深的凹痕。窗外的寒鸦突然聒噪起来,赵恒瞥见廊下闪过一抹杏黄宫装——那是德妃贴身宫女的服色。
后宫与前朝,就像这棋盘上的楚河汉界。年轻帝王拿起案上的象牙棋子,在位重重一落,儿臣不会让任何人越过界河半步。棋子与棋盘碰撞的脆响中,慈安宫的自鸣钟开始重新走动,滴答声里藏着崭新王朝的心跳。
暮色四合时,李德全捧着盘点金漆食盒穿过永巷。别苑的窗纸上映着三位太妃枯坐的剪影,淑太妃正用金簪在墙上划着什么,那歪扭的字在风中微微颤抖。而此刻养心殿的明烛下,赵恒正将新拟的《后宫整肃十二条》递给军机大臣,烛火在诏书上投下的光影,恰似未来江山的轮廓。
夜风掠过太和殿的铜鼎,将灰烬扬成漫天星子。远处传来别苑方向隐约的哭喊,赵恒蘸着朱砂在诏书上加盖玉玺,鲜红的印泥在严禁后宫干政的条款上洇开,宛如一朵在权力祭坛上绽放的血色莲花。殿外更夫敲过三更的梆子,新帝望着满桌亟待批阅的奏折,忽然想起破天荒临别时的赠言:帝王之道,从来是染血的荆棘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