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的鎏金铜鹤在晨雾中泛着冷光,赵恒踏着朝露登上丹陛时,十二旒冕冠垂下的珍珠串轻轻晃动。御座上的龙纹在晨光中鳞爪毕现,这位年仅二十的新帝却觉得背后的朱漆屏风比昨日更沉了三分——今日要议的,是那些随着先帝灵柩一同下葬,却又在朝堂阴魂不散的兵权魅影。
陛下,秦老将军求见。内侍尖细的嗓音划破殿内寂静,赵恒捻着玉带的手指微微一顿。案头堆叠的奏折中,秦岳的名字正压在最厚重的那本《边镇军备疏》上,墨迹未干的朱砂批注还在泛着水光:着枢密院详查。
丹墀下传来甲叶碰撞的脆响,须发皆白的镇北将军秦岳提着朝笏躬身而入。这位年近花甲的老将仍穿着先帝亲赐的明光铠,腰悬的虎头湛金枪虽未开刃,却让满朝文武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三十年前燕云十六州的风雪里,正是这杆枪挑落了蛮族首领的金盔,如今枪尖虽已包上黄铜套,可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扫过殿中时,仍带着雁门关的朔风。
臣,秦岳,参见陛下。苍老的声音在大殿回荡,赵恒注意到他左手按在剑柄上的指节泛白——那柄鱼肠剑是先帝临终前亲手解下相赠,剑鞘上的七颗绿松石代表着镇守北疆的赫赫战功。
赵恒抬手示意平身,目光掠过老将军胸前那枚镶嵌红宝石的虎符佩。三日前钦天监夜观天象,说紫微星旁隐现金戈之气,此刻这股锐气正随着秦岳的呼吸在殿中翻涌。他忽然想起凤玲珑临行前塞给他的锦囊,素笺上那行簪花小楷此刻在脑海中愈发清晰:猛虎不欺,但需入柙。
老将军镇守北疆三十载,劳苦功高。赵恒的声音比昨日朝会时沉稳许多,朕听闻上月蛮族又犯境,将军可是又亲自披甲上阵了?
秦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挺起胸膛:臣食君之禄,自当守土有责。
好一个守土有责!赵恒突然提高声调,案上的青铜镇纸轻轻震颤,传朕旨意,镇北将军秦岳,护国有功,晋封镇国公,食邑三千户!
满朝哗然中,秦岳的虎目骤然睁大。他下意识后退半步,甲叶碰撞声里混着难以置信的喘息:陛下,臣......
老将军莫急。赵恒翻开手边的明黄卷轴,声音透过冕旒珠串显得格外悠远,朕知你久在边关辛苦,特调你回京任枢密院左使,兼领禁军教头。令少子秦朗承袭爵位,即刻赴雁门关接掌防务。
秦岳手中的朝笏落地,象牙板在金砖上磕出深深的痕迹。枢密院左使虽是正二品,却无调兵之权,所谓禁军教头更是形同虚设。他望着御座上那顶十二旒冕冠,突然明白为何昨夜副将送来的八百里加急被拦在了宫门——原来新帝早已布好了局。
陛下!老将猛地跪倒在地,铠甲撞击地面的声响惊飞了檐角铜铃上的灰雀,雁门关防务非臣莫属!那些蛮族......
老将军的忠心,朕自然知晓。赵恒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目光扫过殿外初绽的白玉兰,朕已命羽林卫在城南修好了镇国公府,园子里特意移栽了雁门关的沙枣树。你且安心休养,教朕的禁军子弟些沙场经验,岂不比在苦寒之地风餐露宿强?
秦岳的虎目渐渐蒙上水汽。他看见新帝推开龙椅走下丹陛,明黄色的龙袍扫过金砖时,带起细微的尘埃。年轻的帝王亲手扶起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朝服传来,竟让他想起三十年前先帝也是这样握住他的手,在出征的校场上说:秦岳,朕等你凯旋。
臣......遵旨。虎头湛金枪坠地,老将军摘下虎符佩双手奉上,红宝石在晨光中折射出破碎的光斑。赵恒接过佩饰的瞬间,注意到秦岳空荡荡的右袖——去年那场伏击战里,老将军为护粮草,生生被流矢削断了半条胳膊。
退朝的钟声在宫阙间回荡时,赵恒捏着那枚温热的虎符回到御书房。鎏金博山炉里的龙涎香袅袅升起,他展开凤玲珑留下的第二张笺纸,墨迹在香雾中仿佛活了过来:秦岳既归,可速调岭南节度使周通入京。
窗外传来内侍监总管尖细的唱喏声,二十名金瓜武士正抬着赏赐的绫罗绸缎出宫。赵恒望着秦岳踉跄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幼时躲在屏风后,看见先帝把年幼的秦朗抱上膝头,用虎符逗弄那孩子:将来这东西,就传给你父亲。
陛下,周节度使的加急奏折。内侍捧着鎏金托盘进来时,赵恒正将虎符佩锁进紫檀木匣。奏折上朱砂批注的病重请辞四字墨迹淋漓,他忽然笑出声来——三天前派去岭南的密探回报,周通正带着亲兵在荔枝园里驰马射猎。
案头的青瓷笔洗里,几尾锦鲤正追逐着飘落的朱砂墨。赵恒提起紫毫笔,在奏折末尾批下八个字:即调兵部尚书,即刻赴任。笔尖扫过纸面时,他仿佛看见凤玲珑站在宫墙上,素白的衣袂被春风吹得猎猎作响,手中那柄折扇上写着:飞鸟尽,良弓藏。
暮色四合时,枢密院的灯火彻夜通明。赵恒披着明黄披风站在角楼上,看见禁军副统领萧策正带着三百羽林卫更换九门防务。年轻将领银甲上的月光比星子更亮,让他想起今日在秦岳府门前,老将军摸着萧策的头说:当年你父亲跟着破天荒冲锋时,也像你这般英气。
风卷着梨花穿过宫墙,落在新帝未写完的诏书上。素笺上殿前司都虞候六个字墨迹渐干,赵恒望着远处秦府灯笼次第熄灭,忽然明白凤玲珑锦囊里最后那句江山代有才人出的深意——当旧的星辰坠落时,总要有新的光芒照亮天幕。
三更梆子响过,他将调兵符印锁进八重锦盒。窗外的白玉兰在夜露中轻轻摇曳,那些随着先帝离去的军功章,终将化作新朝龙袍上最耀眼的十二章纹。
玲珑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