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次深度访谈安排在上午九点。龙战走进书房时，发现今天的虚拟环境设置格外复杂——房间被扩展成了一个圆形的剧场，中间是巨大的全息星图，周围悬浮着两把椅子。
记录仪的投影已经就位。另一侧，那位代号“守望者”的模糊轮廓也出现了，今天她的形象清晰了一些，能看出是个高挑的女性，穿着类似军装的制服，但细节依然模糊——这是跨宇宙通讯的保密协议，防止文明特征泄露。
“今天我们会模拟‘镜像危机’。”记录仪的声音在剧场里回荡，“你们两个宇宙将面对完全相同的初始条件：三个文明处于冲突边缘，威胁指数68%，正在快速攀升。你们各自独立决策，我们会实时对比结果。”
龙战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苏映雪坐在观察席，阿莱克斯在旁边记录。而在另一侧，守望者那边的观察席上，也坐着一个模糊的人影——可能是她的伴侣或顾问。
“场景加载中。”记录仪说，“倒计时：五、四、三、二、一。”
星图突然“活”了过来。
三个文明的资料同时涌入龙战的意识：工业文明“铁砧”，扩张主义，急需稀有金属；农业文明“绿洲”，保守传统，占据富矿区；贸易城邦“枢纽”，中立但脆弱。
冲突点：铁砧指控绿洲“非法占据宇宙资源”，要求其让出开采权，否则将采取军事行动。绿洲拒绝，认为这是祖传领地。枢纽在两边摇摆，担心贸易路线中断。
经典的三方僵局。
龙战开始行动。
“第一步，查询档案馆数据库。”他对苏映雪说，“找这三个文明的历史纠纷记录，看看有没有先例可循。”
另一边，守望者的声音通过翻译传来（虽然是同步进行，但为了观察方便，记录仪让双方能听到彼此的决策过程）：
“启动军事威慑协议。向铁砧展示我们的防御能力，同时警告绿洲，如果坚持不让步，我们不会提供保护。”
完全不同的开局。
龙战这边，苏映雪已经调出历史数据：“找到了。三十年前，铁砧和绿洲有过类似纠纷，当时是由一个已经消失的第三方文明调解的。调解方案是：绿洲开放部分矿区，铁砧提供技术支持作为交换。”
“那个方案后来为什么失效了？”
“因为那个第三方文明自己崩溃了，监督机制消失，协议就慢慢废弛了。”
龙战思考：“那么这次需要建立可持续的监督机制。阿莱克斯，计算一下，如果我们担保协议执行，需要投入多少资源？”
阿莱克斯快速计算：“需要一支常驻监督小队，每年消耗约等于一个小型空间站的维护费用。但长期看，避免战争的成本远低于这个。”
“那就这么提议。”
另一边，守望者的进展更快。
“铁砧同意暂缓军事行动，但要求绿洲在二十四小时内给出答复。绿洲很恐慌，正在联系其他农业文明求援。枢纽看到局势紧张，开始囤积物资，导致市场价格飙升。”
守望者的声音很冷：“威胁指数上升到71%。启动第二阶段：军事隔离区。在铁砧和绿洲的边境部署巡逻舰队，任何一方越界都将被视为宣战。”
记录仪实时播报：“龙战宇宙威胁指数：69.5%，缓慢下降。守望者宇宙威胁指数：73%，持续上升。”
龙战皱起眉。军事隔离看似强硬，但实际上加剧了紧张——双方都会觉得被监视、被压迫。
“修改方案。”他对苏映雪说，“不提‘监督’，提‘合作开发’。告诉铁砧和绿洲，如果他们能联合开采，银河议会可以提供先进的开采技术，让产量提高一倍。他们分享收益，我们只收少量管理费。”
“他们会相信吗？”
“拿出档案馆的案例数据。”龙战说，“我记得其他宇宙有过成功案例——把敌对双方变成商业伙伴，共同利益比任何条约都稳固。”
苏映雪调出数据：“找到了。U-1122宇宙，两个文明打了三百年仗，最后因为共同开发一颗富矿行星而停战，现在已经成了同盟。”
案例发出。
铁砧和绿洲开始认真考虑。
守望者那边，情况在恶化。
绿洲的一个极端派系发动了自杀式袭击，摧毁了铁砧的一艘侦察舰。铁砧宣布进入战争状态，开始集结舰队。
“愚蠢。”守望者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情绪波动，“启动紧急干预：冻结铁砧50%的军事资产，逮捕绿洲极端派领袖。”
“威胁指数：76%。”记录仪提醒，“已经超过危险阈值。”
龙战这边，进展顺利。
铁砧和绿洲原则上同意了合作开发方案，但还在扯皮利益分配比例。枢纽看到和平希望，主动提出担任中立担保方。
“威胁指数：67%，持续下降。”
记录仪开始播放对比数据：
“相同初始条件，不同决策路径。龙战选择了利益绑定和长期合作，守望者选择了威慑和强制干预。前者见效慢但稳定，后者见效快但有反弹风险。”
守望者突然开口：“但我的方案阻止了战争爆发。”
“暂时阻止。”龙战回应，“但高压锅盖子压得太紧，迟早会炸。你现在冻结铁砧的军事资产，他们表面服从，暗地里肯定在准备报复。绿洲的极端派虽然被抓，但他们的支持者会更愤怒。”
“那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放任他们打起来？”
“给他们一个不打起来的理由。”龙战说，“利益比恐惧更有凝聚力。你害怕失去一百块钱，和你可能赚到一千块钱——哪个动力更强？”
模拟场景继续运行。
龙战的宇宙里，铁砧和绿洲终于达成了协议。联合开采公司成立，第一个矿区开始运作。双方都赚到了钱，民众看到实际好处，支持率上升。威胁指数降到60%。
守望者的宇宙里，局势暂时稳定，但暗流汹涌。铁砧在秘密研发新武器，绿洲在策划越狱救援被捕领袖。枢纽因为军事隔离导致贸易受阻，经济下滑，开始怨恨守望者的干预。
“威胁指数：74%，表面稳定，但潜在风险很高。”
模拟结束。
剧场恢复平静。
记录仪开始总结：
“数据对比显示，在面对复杂文明冲突时，合作导向的解决方案长期效果更优，但需要更多耐心和资源投入。强制干预短期见效，但会积累怨恨，增加未来危机的烈度。”
守望者的轮廓转向龙战。
“你是怎么想到合作开发方案的？”她问，“在我的思维模式里，威胁必须用更强的威胁来压制。”
“可能因为我的伴侣是商人出身。”龙战看了苏映雪一眼，“她教过我：如果两个人争一块蛋糕，最好的办法不是把蛋糕分成两半，而是把蛋糕做大，让两个人都能吃饱。”
“但前提是蛋糕能做大。”守望者说，“如果资源有限呢？”
“那就寻找替代资源。”龙战说，“宇宙这么大，总会有办法。档案馆给我们的技术，不就是用来解决资源问题的吗？”
记录仪插话：“这正是档案馆希望看到的——不同守护者之间的思想交流。守望者，你现在会重新评估自己的决策模式吗？”
漫长的沉默。
“我需要时间思考。”守望者最后说，“但至少，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她的投影消失了。
记录仪对龙战说：“你的表现超出了预期。不仅处理了自己的危机，还间接影响了另一个守护者的思维模式。这种‘跨宇宙认知扩散’效应，在档案馆的记录中很罕见。”
龙战揉揉太阳穴：“所以我又成了稀有样本？”
“积极意义上的。”记录仪说，“今天的访谈到此结束。下次将在十五天后，主题是‘守护者的道德困境’——我们将模拟一个无法两全的选择，看你会如何取舍。”
投影消失。
龙战长舒一口气。
苏映雪走过来：“你做得很好。而且……你帮到了她。”
“也许吧。”龙战说，“但她在她的宇宙里要面对的压力，可能比我大得多。我能感觉到，她的文明更崇尚力量和决断，合作和妥协可能被视为软弱。”
阿莱克斯整理着数据：“但至少她开始思考了。这是第一步——意识到自己的模式可能有局限性。”
晚上，龙战在阳台吹风，记录仪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有个问题想私下问你。”
“说吧。”
“今天的模拟中，你似乎对‘合作开发’方案很有信心。但根据档案馆的数据，这种方案的成功率只有47%。你为什么还坚持选择它？”
龙战想了想。
“因为即使失败，也比战争的破坏小。”他说，“合作开发失败，顶多是浪费一些资源。战争失败，会死很多人，会结下几代人的仇恨。47%的成功率，值得赌。”
“即使赌注是整个文明的命运？”
“尤其是赌注是整个文明的命运时。”龙战说，“因为输不起，所以更要选择输得起的方式。”
记录仪沉默了。
“很人类的思维方式。”它最后说，“档案馆的研究员可能会将其归类为‘非理性风险偏好’，但数据表明，这种偏好往往带来意想不到的正向结果。已记录。”
“谢谢夸奖——如果这是夸奖的话。”
“这是客观描述。”
记录仪的声音消失了。
龙战笑了笑。有时候他觉得，记录仪其实在慢慢学习幽默，只是自己还没意识到。
或者，档案馆的研究员正在通过记录仪，观察人类如何用幽默应对压力。
不管是哪种，都挺有意思的。
第二天，“守护者安保”公司里，刀锋听说了昨天的模拟，很感兴趣。
“老大，你跟另一个宇宙的自己比，谁赢了？”
“没输赢，只有对比。”龙战说，“不过她的方法更……硬核。直接冻结军事资产，逮捕领导人。”
刀锋吹了声口哨：“酷。但肯定后续麻烦一堆。”
“对，高压锅不能一直压着。”红狼插话，“我以前拆炸弹时学到的：压力越大，爆炸越狠。得慢慢释放才行。”
幽灵补充：“但有时候没时间慢慢来。”
“所以需要判断什么时候该快，什么时候该慢。”龙战总结，“这就是守护者的工作——在高压锅里调节火候，既要煮熟饭，又不能炸锅。”
记录仪的声音突然在公司广播里响起（它现在权限大了，能接入各种设备）：
“比喻记录：‘高压锅理论’。已加入守护者决策模型数据库。”
所有人都愣住了。
然后刀锋大笑：“记录仪，你越来越像我们了！”
“我只是在记录。”记录仪平静地说，“但你们可以把这个理解为……学习的迹象。”
龙战和苏映雪对视一笑。
也许，在这场漫长的观察中，观察者也在被观察，教导者也在被教导。
而镜子迷宫里的双人舞，才刚刚进入有趣的章节。
毕竟，一个好的舞伴，会让整支舞都变得不同——即使你们隔着无数个宇宙，跳着相似的步伐。
至少现在，镜子两边的人，都能在舞步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也看到对方的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