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采集进入第三个月,龙战已经开始习惯那种“生活在鱼缸里”的感觉。他甚至跟苏映雪开玩笑说:“早知道该先签个形象代言合同——银河系守护者居家生活实录,说不定能赚点零花钱。”
这天早晨,他刚冲完澡,正在厨房煎蛋,记录仪的全息投影就自动弹出来了。
“早间生理指标分析完成。”记录仪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淡,“你的皮质醇水平比昨天下降12%,多巴胺上升8%。数据显示昨晚睡眠质量‘优秀’。请问是做了什么特殊放松活动吗?”
龙战差点把锅铲扔出去。
“记录仪,”他努力保持平静,“我记得协议里说,涉及隐私的生理数据会匿名化处理?”
“这是匿名化的。”记录仪解释道,“我们只记录指标变化,不记录具体活动内容。比如,我们不记录你们昨晚看了什么电影,但我们记录观看电影后的情绪波动数据。”
“那你能推断出我们看了什么类型的电影吗?”
“可以。”记录仪说,“恐怖片会导致肾上腺素飙升,爱情片会提升催产素,喜剧片会……等一下。”
它停顿了两秒。
“数据显示,昨晚你们的神经反应模式很复杂。有紧张,有愉悦,有放松,还有……大量的互动性神经信号同步。这是什么类型的电影?”
苏映雪从卧室走出来,忍着笑:“是部老科幻片,讲人类发现自己是外星人实验品的故事。挺应景的,对吧?”
记录仪沉默了三秒。
“幽默感。”它最后说,“这是人类应对压力的常见方式。数据已记录。”
投影消失了。
龙战把煎蛋盛到盘子里:“我开始怀疑,档案馆的研究员是不是都没什么幽默细胞。”
“也许他们笑点太高了。”苏映雪坐下,“或者,笑对他们来说是……需要分析的现象,而不是自然反应。”
早餐后,按照日程,今天是“非结构化观察日”——档案馆不进行深度访谈,只是常规记录。龙战决定去“守护者安保”公司看看。
公司现在搬到了滨海市郊区的一座现代化建筑里。刀锋他们接到通知,知道今天有“观察者”在记录,一个个表现得格外正经。
“老大早!”刀锋站得笔直,像新兵报到,“今日训练计划已安排,新学员通过率预估87.3%!”
龙战忍住笑:“刀锋,放松点。记录仪只是记录,又不是检查军容。”
“我知道,但……”刀锋压低声音,“那玩意儿真的在看着我们?”
“无处不在,但又看不见。”龙战耸耸肩,“习惯就好,就当多了个隐形的领导。”
训练场上,新学员们正在进行模拟救援演练。龙战站在观察台,记录仪的投影自动出现在他旁边。
“这些人在学习什么?”记录仪问。
“安保技能。”龙战说,“但核心是保护,而不是攻击。我们教他们如何评估风险,如何规避冲突,如何在必要时最小化伤害。”
“类似你的守护者工作。”
“类似,但规模小得多。”龙战说,“一个星球上的小冲突,和整个银河系的危机,原理相通,但复杂度和责任不同。”
训练中,一个学员在模拟人质解救环节犯了错误,差点“误伤”人质。
刀锋立刻叫停演练,开始详细讲解错误原因。
记录仪突然说:“纠正错误的过程,产生了有价值的数据。教官没有惩罚学员,而是耐心解释。这是你们文明的典型教育模式吗?”
“算是吧。”龙战说,“惩罚只能让人记住错误,理解才能让人避免重复错误。”
“但有些文明使用惩罚作为主要教育手段。”记录仪说,“档案馆数据显示,惩罚导向的文明,短期内效率更高,但长期创新能力下降。你们的选择,可能更……可持续。”
龙战挑眉:“所以档案馆也认可我们的方式?”
“我们不评价,只记录。”记录仪说,“但数据会说话。”
中午,龙战在公司食堂吃饭——这也是协议的一部分,记录仪要观察他在不同环境下的行为模式。刀锋、幽灵、红狼几个人围坐一桌,气氛终于放松了些。
红狼讲了个笑话:“昨天我给新学员讲爆破安全,说‘记住,引线点燃后不要盯着看,除非你想换个发型’。结果有个学员很认真地问:‘换什么发型?’”
一桌人都笑了。
记录仪的声音突然在龙战耳边响起——只有他能听到:“幽默反应记录。请问这个笑话的可笑之处在于?”
龙战差点噎住。
他喝了口水,在心里回答(记录仪能读取他的表层思维):“因为爆破会把人炸得头发焦黑、乱七八糟,像换了发型,但实际上是个危险的警告。这是一种……反讽式的幽默。”
“理解了。”记录仪说,“人类常用危险场景制造幽默效果,这是否与你们长期生活在不确定环境中有关?”
“可能吧。”龙战心想,“毕竟我们的祖先还在树上时,就得一边躲避猛兽一边找乐子,不然早抑郁了。”
“有趣的理论。”记录仪说,“数据已收录。另外,幽灵刚才偷偷在你盘子里多放了个鸡腿,这是表达关心的方式吗?”
龙战低头,果然多了个鸡腿。他看向幽灵,幽灵眨眨眼。
“是的。”他在心里说,“这是战友之间的关心。”
“那么,你应该如何回应?档案馆数据显示,不同文明对关心的回应方式差异很大。”
龙战想了想,从自己盘子里夹了块排骨放到幽灵盘子里。
幽灵笑了。
记录仪说:“互惠性关心行为。数据质量评级:优秀。”
下午,龙战回到家中。按照日程,今天有半小时的“自由联想”环节——档案馆会提供一个随机词,龙战需要说出看到这个词时的第一反应,并解释原因。
记录仪投影出现,悬浮的界面上跳出一个词:“家。”
龙战几乎脱口而出:“苏映雪。”
“解释。”
“家不是地方,是人。”龙战说,“有她在的地方就是家。以前在军队时,基地是宿舍;后来在时空泡里,那是牢笼;现在这里,因为她在这里,所以是家。”
“情感依附理论的具体体现。”记录仪说,“那么,如果她不在呢?”
“那这里就只是房子。”
记录仪停顿了一下,界面又跳出一个词:“责任。”
这次龙战思考了几秒。
“担子。”他说,“但自愿扛起来的担子。重,但值得。因为挑着担子走的路,比空手走的路更有意义。”
“诗意化的表达。”记录仪说,“第三个词:‘档案馆’。”
龙战笑了。
“老师。”他说,“严格、知识渊博、但不太懂幽默的老师。布置很多作业,但至少愿意教。”
记录仪沉默了五秒。
“这是幽默吗?”
“算是吧。”
“那么我应该……笑?”
“理论上可以,但不用勉强。”
“数据记录:被观察对象将观察者比喻为‘老师’。这个类比包含尊重和轻微调侃,符合人类对权威的复杂态度。”
自由联想结束。
傍晚,苏映雪下班回家。今天她在银河议会远程办公,处理了几起跨文明贸易纠纷。
“今天怎么样?”她问。
“还行,除了记录仪差点学会开玩笑。”龙战把晚饭端上桌,“你呢?”
“解决了三起纠纷,全是关于技术转让的细节问题。”苏映雪坐下,“有个硅基文明想把档案馆的能源技术改造成武器,被委员会驳回了。他们很不满,说我们‘限制科技创新’。”
“典型的硅基思维——任何技术都要测试极限。”龙战说,“记录仪怎么评价?”
“记录仪说,档案馆在其他宇宙也遇到过类似情况。解决方案是提供‘无害化’的技术改进方向,引导他们朝非军事用途发展。”苏映雪吃了口菜,“不过它补充说,我们处理得比大多数样本组好——至少没有直接爆发冲突。”
两人边吃边聊。记录仪在默默记录——餐桌对话、肢体语言、情感互动,全是数据。
晚饭后,龙战想起一件事。
“对了,明天是第十次深度访谈。记录仪说这次会比较特别——要同时对比我和‘守望者’面对同一危机的决策。”
“守望者也会在场?”
“在场,而且是实时互动。”龙战说,“模拟场景会同时连接我们两个宇宙,让我们分别处理同一个危机,然后对比结果。”
苏映雪有些担心:“会不会有竞争性?如果她的方案明显比你好,档案馆的评价会不会……”
“记录仪说这是学习,不是竞赛。”龙战握住她的手,“而且我相信,不同的方案各有优劣,没有绝对的对错。”
夜里,龙战做了个梦。梦里有无数个自己,在不同的宇宙里,面对不同的危机,做出不同的选择。有的成功了,有的失败了,但所有人都在努力。
醒来时,记录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梦境内容分析:多宇宙身份焦虑。这很常见,说明你开始理解档案馆工作的宏观性——每个选择都在无数个宇宙中同时发生,产生无数个结果。”
龙战揉揉眼睛:“你们连梦都记录?”
“协议允许记录睡眠时的神经活动。”记录仪说,“但梦境内容我们会模糊处理,只保留模式分析。”
“那你能告诉我,其他宇宙的‘我’都在做什么吗?”
短暂的沉默。
“这超出了协议范围。”记录仪最后说,“但我可以告诉你:他们都醒来了,准备迎接新的一天。和你一样。”
投影消失。
龙战看着窗外渐亮的天空。
新的一天。
第十次深度访谈。
和另一个宇宙的自己,即将隔着无尽的虚空,做出相似又不同的选择。
他起身,准备早餐,准备迎接观察,准备继续这场漫长的、被记录的生活。
而在他不知道的某个宇宙里,另一个龙战——也许穿着不同的衣服,有着不同的经历——也正在做同样的事。
数据在流动,在比较,在被分析。
但生活,依然在继续。
带着一点无奈,一点幽默,和很多的责任。
就像煎蛋时,蛋黄偶尔还是会破。
但至少,味道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