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声传谷坳续初心
宣讲会那天，天刚蒙蒙亮，天边才泛起鱼肚白，学堂的操场上就热闹起来了。周边五个村镇的老师和学生们陆续赶来，有的步行沿着青龙沟的山路走来，裤脚沾着露水和泥土；有的坐着驴车颠簸而来，驴车上铺着厚厚的草垫，孩子们挤在一起叽叽喳喳；还有的老师骑着自行车，车后座载着几个学生，车把上挂着给孩子们带的礼物。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期待的笑容，手里或多或少都提着点自家种的瓜果、采的野菜，说是给黑风岭的孩子们和老师当礼物，有刚摘的黄瓜、西红柿，有晒干的野蘑菇，还有自家腌的咸菜，满满都是心意。黑风岭学堂的孩子们穿着自己最整齐的衣服，有的还系着用红布做的小领巾，在学堂门口排成两队，举着写有“欢迎远方来客”“共传英雄故事”的木牌，热情地向来访的客人问好，清脆的问候声此起彼伏，感染着每一个人。孙木匠连夜搭建的临时讲台被装饰得格外漂亮，讲台用粗壮的杨木做架子，铺着新的粗麻布，周围挂着孩子们做的彩纸花和小灯笼，微风一吹，灯笼轻轻晃动，格外喜庆。讲台上方挂着一条鲜红的横幅，上面写着“黑风岭英雄故事宣讲会”，是林老师用毛笔写的，字迹清秀有力，在晨光中格外醒目。
太阳升到半山腰时，金色的阳光洒满了整个操场，宣讲会正式开始。县文教局的王科长穿着崭新的干部服，胸前别着一枚五角星徽章，手里拿着铁皮话筒，站在讲台上高声宣布：“今天，我们齐聚黑风岭学堂，举办这场英雄故事宣讲会，意义非凡！这不仅是一次故事分享，更是一次精神传承！就是要让更多人知道小李同志等英雄的事迹，让初心薪火代代相传，让英雄精神在孩子们心中扎根发芽！首先，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亲身经历过青龙沟战斗的赵卫国同志，为我们讲述英雄小李的故事！”王科长的声音洪亮，透过话筒传遍了整个操场，话音刚落，台下就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台下立刻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掌声像潮水一样此起彼伏，经久不息，孩子们还用力挥舞着手里的小彩旗，彩色的旗帜在阳光下舞动，整个操场都沸腾起来。赵卫国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警服，警服虽然有些旧了，却洗得干干净净，熨得平平整整，他走到讲台上，手里举着那支父亲传下来的钢笔。这支钢笔陪着父亲守过长城，在冰天雪地里写过巡逻记录；陪着他剿过特务，在枪林弹雨中写过战斗报告，笔身是黑色的，握笔处的漆皮已经被岁月磨掉，露出里面温润的黄铜，笔帽上的小坑清晰可见——那是当年青龙沟战斗时，他趴在岩石后写情报传递路线，不小心磕在石头上留下的痕迹，此刻被阳光晒得温热，带着岁月的厚重感和英雄的气息。
“一九五〇年的冬天，比今年冷得多，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疼得钻心，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赵卫国的声音沉稳而有力，透过话筒传遍了操场的每一个角落，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台下原本叽叽喳喳的声音立刻安静下来，连风吹动彩旗的声音都变得清晰。
“那时候的青龙沟，到处都是没过膝盖的积雪，最深的地方能埋到大腿根，走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劲。连树枝都被冻得硬邦邦的，一折就断，发出‘咔嚓’的脆响。小李同志和我们潜伏在青龙沟的岩石后，等待接应送情报的李大爷，整整潜伏了六个小时。饿了，我们就啃冻得像石头一样的窝头，咬一口都能硌得牙酸，只能慢慢含在嘴里化软了再咽；渴了，就抓一把干净的雪塞进嘴里，慢慢含化，雪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冰得人直打哆嗦；冷了，就几个人挤在一起互相取暖，呼出的白气很快就凝结在眉毛和胡子上，结了厚厚的冰碴子，像挂了一层白霜，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但没有一个人叫苦，没有一个人退缩，因为我们知道，我们守着的是情报，是黑风岭百姓的安危，是孩子们未来的希望。”
赵卫国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的孩子们，他们都睁大眼睛，聚精会神地听着，有的孩子还紧紧攥着小拳头，小脸绷得紧紧的，眼里满是紧张和敬佩。“后来，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们看到李大爷挑着担子过来了，担子上挂着个酒葫芦，看似是走街串巷的货郎，实际上情报就藏在酒葫芦的夹层里。可就在李大爷要过桥的时候，我们发现桥边的草丛里有反光——是特务的枪！他们早就埋伏在那了，手里拿着枪，眼神凶狠，就等着李大爷送情报过来时下手抢夺。小李同志当时就在桥洞下隐蔽，他离得最近，看得最清楚，当特务举着枪冲向李大爷时，他没有丝毫犹豫，像一头猛虎一样冲了出去，一把抱住最前面的特务滚到了雪地里。特务的火把掉在了年久失修的木桥上，干燥的木板瞬间就烧了起来，火舌顺着桥身蔓延，浓烟滚滚，把整个桥都笼罩了。小李同志不顾自己的安危，死死抱着特务不放，任凭火焰烧到了衣角，眉毛都被火星燎到了，依旧不肯松手，直到我们赶过去将剩下的特务制服，从他怀里抢出那封藏在酒葫芦夹层里的情报，他才松了手。可他自己的胳膊却被严重烧伤，伤口深可见骨，感染发炎，反反复复治了好久都没好利索，到最后牺牲的时候，胳膊上还留着大片的疤痕，那是英雄的勋章！”
讲到这里，赵卫国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抬手擦了擦眼角，台下的孩子们也都红了眼眶，有的女孩偷偷抹起了眼泪，二柱攥着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小声说“特务真坏”。
赵卫国顿了顿，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小李同志临终前，躺在病床上，拉着我的手，气息微弱却格外坚定地说，‘老赵，我没什么遗憾的，就是可惜没能看到孩子们在学堂里读书，没能看到黑风岭变得越来越好。你一定要帮我，让孩子们有书读，能走出大山看看山外的世界’。现在，大家看看身边——我们有了崭新的课本，有了能看幻灯片的幻灯机，有了长得郁郁葱葱的‘英雄林’，有了这么多爱学习、守家园的好孩子，这些都是小李同志和那些牺牲的英雄们用生命换来的！我们不能忘记英雄，更要把英雄的精神传承下去，不能让英雄的血白流！”
赵卫国说着，把手里的钢笔郑重地递给站在旁边的赵建军，动作缓慢而坚定，眼神里满是期许和嘱托：“这杆笔，是我父亲传给我的，当年他守长城的时候，用这杆笔写过无数份战斗报告，记录过边境的安宁；现在我把它传给你，希望你能用它记录英雄的故事，把小李叔叔的事迹写下来，讲给更多人听；也用它书写自己的人生，好好学习，增长本领。以后，我们还要把这杆笔传给更多的孩子，让他们都记住，守护这份安稳的最好方式，就是把英雄的故事传下去，把我们的家乡建设得更好，让英雄们的心愿成真！”
赵建军握着沉甸甸的钢笔，小手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指节都泛了青，他能感受到钢笔上残留的温度，那是父亲的温度，是英雄的温度。他走到讲台中央的铁皮话筒前，因为个子不够高，不得不踮着脚尖，小小的身子努力挺直，才能让声音清晰地传出去，但小脸上满是认真，眼神像黑夜里的星星一样坚定明亮：“我要给城里的小朋友写一封信，就用这杆英雄的笔写！我要告诉他们，黑风岭的‘英雄林’长得很高很高，每棵树上都系着红绳，系着我们的想念；我要告诉他们，小李叔叔是个大英雄，他用生命保护了情报，保护了我们的家乡，他的故事像山上的松树一样长青；我还要邀请他们来黑风岭，和我们一起给‘英雄林’的树苗浇水，一起种一棵树，让‘英雄林’变得更大更茂密，让英雄的故事在树林里扎根。等我长大了，我要当一名像小李叔叔和我爹一样的英雄，穿上警服，扛着枪，守护黑风岭的每一寸土地，守护学堂里的每一个小朋友，不让坏人来捣乱，不让英雄们用生命换来的安稳被破坏！”
台下的掌声瞬间爆发出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热烈，像潮水一样此起彼伏，拍打着每个人的心房，经久不息。有的老师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连王科长都点头称赞，眼里满是赞许。几个平时调皮的男孩都用力拍着巴掌，手掌都拍红了也不觉得疼。
二柱举着自己精心制作的水车模型，用力晃了晃，水车的叶轮转动起来，溅起的水花落在操场的泥土上，晕开一个个小小的湿痕，像一朵朵盛开的小花，带着生命的活力。丫丫带着几个女孩，举起手里刚采的野菊花，齐声唱起了那首新编的歌谣：“英雄林，长得高，小李叔叔看着咱；读新书，学新字，长大守护黑风岭。
英雄路，宽又长，英雄故事传四方；种小树，守家乡，不负英雄好榜样。”歌声清亮悠扬，在山谷里久久回荡，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不少人都跟着轻轻哼唱起来。
宣讲会的最后，在王科长的提议下，来自周边村镇的孩子们和黑风岭学堂的孩子们结成了“英雄伙伴”，互相交换了写有自己名字和心愿的卡片，然后一起扛着小树苗，拿着小锄头，来到“英雄林”里，共同种下了一批新的树苗。
每个孩子都小心翼翼地把树苗放进坑里，填土、踩实、浇水，动作有模有样，脸上满是认真。赵建军和邻村的小男孩一起种了一棵树，两人约定以后要互相通信，分享学习心得和英雄林的成长情况。每个孩子都在自己种的树上刻下名字，立下自己的心愿。
来自邻村的一个小男孩，在木牌上工工整整写着：“我要好好学习，以后当一名老师，来黑风岭教书，把英雄故事讲给更多孩子听。”他的字虽然还有些歪歪扭扭，却透着无比的真诚和坚定，写完后还对着树苗深深鞠了一躬。
夕阳西下时，天边染上了绚丽的晚霞，从绯红到金黄，再到淡紫，层层递进，像一幅绚丽的油画，把黑风岭的山尖都染成了金红色，连空气里都带着温暖的气息，宣讲会才在依依不舍中散场。来访的老师们带着学生们陆续离开，孩子们都互相拉着衣角，舍不得分开，纷纷约定好，下个月要一起再来黑风岭，一起给“英雄林”的树苗浇水施肥，一起听赵叔叔讲更多英雄故事，一起把英雄精神传得更远。赵卫国站在青龙桥旁，看着远处的村庄里炊烟袅袅升起，那是村民们开始做晚饭了，饭菜的香味混着山野的清香飘了过来，格外诱人。
学堂的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煤油灯光，灯光把孩子们的身影拉得很长，映在土墙上，像一幅温馨的剪影——林晓燕正带着几个留下来的孩子在灯下翻看连环画，手指着画面上的英雄形象，低声讲解着背后的故事，孩子们听得格外入神，时不时发出小小的惊叹声，偶尔还会提出问题，教室里充满了温馨的气息。
小张从身后走过来，手里拿着两个刚从自家菜园摘的西红柿，递了一个给赵卫国，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青龙沟口新立的木牌。那是一块三尺高的枣木牌，是孙木匠花了三天时间精心刻制的，枣木木质坚硬，纹理清晰，上面用隶书刻着“英雄路”三个大字，笔锋刚劲有力，每一笔都刻得很深，刻痕里填了鲜红的油漆，红漆刚干，在晚霞的映照下亮得耀眼，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这是村里老少爷们一起商量着立的，”小张咬了口西红柿，酸甜的汁液溢出来，“孙木匠听说后，主动把家里珍藏了好几年的一块枣木拿了出来，那是他准备给儿子做婚床的木料，二话不说就劈了刻牌子，刻了整整三天，每天都刻到半夜，连饭都是他媳妇送到木工房的。大家都说，这条路是英雄们用命守下来的，就该叫英雄路，来往的人看到这三个字，就会想起小李同志，想起那些守护这片土地的英雄，也会知道咱黑风岭是个有骨气、有英雄故事的地方。”
“你看这黑风岭的绿，”小李也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一壶刚泡好的山茶，给赵卫国和小张各倒了一杯，望着漫山遍野的植被，声音里满是感慨，眼神里带着欣慰和憧憬，“当年打仗的时候，这山里好多树都被炮火炸断了，到处都是光秃秃的，连草都长得稀疏，风一吹就是漫天尘土，看着就让人心疼。那时候我就想，什么时候这山能重新绿起来，什么时候孩子们能安安稳稳在学堂里读书，不用再担心特务和炮火。现在才几年时间，你看这山，绿得都晃眼，树又长起来了，比以前更密更壮，连石缝里都冒出了小苗，透着股不服输的劲儿，就像咱黑风岭的人一样。”他喝了口山茶，继续说道：“英雄的精神也一样，就像这山里的树，不管经历多大的炮火摧残，只要根还在，就一定能重新发芽、长大，枝繁叶茂。这些英雄的故事，在孩子们心里扎了根，就会一代代传下去，越来越旺盛，越来越有力量，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只要想起这些英雄，咱就有了底气。”
赵卫国点点头，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山茶的清香在嘴里散开。他低头看向怀里的赵建军，孩子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小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呼吸均匀而绵长，小手依旧紧紧攥着那支钢笔，指节都有些发白，嘴角挂着甜甜的笑，像是做了个美好的梦。
或许是梦见了满山坡的蒲公英都开了花，白色的绒毛随风飘向远方，把英雄的故事带到了山外的每一个地方；又像是梦见“英雄林”的树苗长成了参天大树，枝桠上的红绳在风中飘动，像英雄们挥舞的旗帜，树林里满是小鸟的歌声；还像是梦见黑风岭的孩子们都坐着火车去了山外的世界，看到了天安门，看到了大轮船，学到了本领后又回到家乡，把黑风岭建设得更加美好，学堂里的孩子们都用上了新课本、新文具。晚风轻轻穿过“英雄林”，树叶“沙沙”作响，像是英雄们在轻声回应，又像是在诉说着对未来的期许，这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在黑风岭的山谷里久久回荡，从未消散，也永远不会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