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宴那声石破天惊的“尚可”,如同在沈怜星心湖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未平。
一连两日,她走在督公府的青石小径上,都觉得脚步轻快了许多,连那片幽深的黑竹林,看在眼里也似乎少了几分阴郁,多了几分沉静的诗意。
信心,如同汲取了充足养分的藤蔓,在她心底疯狂滋长、缠绕。
她开始更大胆地审视这座府邸,不仅仅局限于景致与膳食。
这日午后,秋阳暖融,沈怜星带着桃花在庭院中散步,恰好远远瞧见两个小厮抬着一筐物品走过,步履匆忙,神色间带着惯有的谨慎。
其中一个年纪稍小的,脚下不慎绊了一下,虽未摔倒,筐中的瓷瓶却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两人瞬间脸色煞白,慌忙停下检查,确认无碍后才松了口气,互相看了一眼,眼中满是后怕。
桃花小声嘟囔:“在咱们庄子上,磕碰一下哪至于吓成这样……”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沈怜星心中微微一刺。
她想起初入府时,自己何尝不是这般如履薄冰?
府中仆役,在这位以严苛暴戾着称的督公手下讨生活,怕是日日都活在恐惧之中。
火锅宴上他们短暂流露出的欢欣,如同黑夜中的萤火,珍贵却易逝。
“施以仁和,方能得心。” 母亲苏秦月温婉却坚定的声音仿佛又在耳畔响起。
即便在侯府那般举步维艰的境地里,母亲对待下人也从未失却宽和,也因此,她们母女离府时,才有魏嬷嬷、桃花这样的忠仆誓死相随,不离不弃。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愈发清晰、坚定。
她需要再进一步。
不仅仅是为这座府邸增添色彩与温暖,更要尝试触及那最核心、也最僵硬的“规矩”。
傍晚时分,她估摸着宫寒渊大抵处理完一批紧急公务,正是稍显疲乏的空隙,便亲手沏了一盏根据他旧伤体质调配的宁神养心茶,端着走向书房。
书房内,烛火早已点亮,将宫寒渊玄色的身影勾勒得愈发挺拔孤峭。
他正执笔批阅着公文,闻声并未抬头,直到那盏氤氲着淡淡药草清香的茶盏被轻轻放在书案一角,他才撩起眼皮。
“督公,”沈怜星福了一礼,声音尽量放得平稳柔和,“秋燥,民女调制了盏宁神茶,您批阅公文劳神,或可解乏。”
宫寒渊的目光掠过那杯色泽清亮的茶汤,又落回她脸上,并未言语,但那眼神分明在问:何事?
沈怜星深吸一口气,知道绕圈子无用,反而显得心虚。
她抬起眼,迎上他那深不见底的目光,语气恳切道:“督公,民女……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他吐出一个字,音调平稳,听不出情绪。
“昨日火锅宴,府中上下皆感念督公恩德,民女见众人欢欣,亦觉心暖。”
她先是铺垫了一句,观察他的神色,见他并无不悦,才继续道,“由此,民女斗胆进言……府中仆役,平日当差亦是谨小慎微,辛苦劳作。督公治府严谨,规矩森严,自是应当。然……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若能……若能在规矩之内,稍宽待之,于非关原则的小错小过上,略施薄惩,或予以告诫悔改之机,不必皆动重典……或许,更能收拢人心,令众人对督公、对府邸更添忠心,办事亦会更尽心竭力。所谓‘仁政得心’,于家于国,想来……皆是同理。”
她一口气将心中酝酿了许久的话说完,便垂下眼睫,屏息凝神。
这番话,近乎直接评价他的治下之道,比提议改动景致、举办宴席都要冒险百倍。
她不知道,这片刚刚因她而有所松动的“冻土”,是否会因她这过于直接的“耕耘”而再次板结、冰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