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宴的热烈气氛渐渐达到了顶峰,又缓缓趋于平缓。
仆役们吃得心满意足,脸上洋溢着酒足饭饱后的红晕和轻松笑意。
外间回廊下,已有勤快的下人开始小心翼翼地收拾碗筷,动作轻快,彼此间还交换着心照不宣的、带着喜悦的眼神。
主桌上,众人也差不多放下了筷子。
赵伯捻着胡须,笑眯眯地品着最后一点黄酒;赵刚满足地打了个小小的饱嗝,被桃花偷偷取笑也不恼,反而憨憨地挠头;李嬷嬷则细心地为沈怜星布着最后几片清爽的绿叶菜,眼中满是慈爱。
沈怜星慢慢吃着嬷嬷夹来的菜,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主位。
宫寒渊不知何时已彻底停箸,面前的酒杯也空了。
他依旧坐得笔直,但身体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那双深邃的凤眸半阖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他似乎在倾听周围的动静,又似乎只是在闭目养神。
周身那股凌厉逼人的气势,在此刻收敛了许多,竟显出几分难得的……平和?
看着他这般模样,再感受着周围这喧闹过后余韵悠长的温馨,沈怜星心头的幸福感愈发浓稠,几乎要满溢出来。
这感觉太熟悉了。就像……就像很多个冬日里,在庄子上,她和母亲、魏嬷嬷、桃花,还有几个忠心的庄户仆妇,围坐在烧得暖烘烘的炕桌前,中间摆着一个咕嘟冒泡的小锅子。
食材或许没有今晚这般丰盛精致,只是些庄子里自产的菜蔬和偶尔才能吃上的肉片,但那份围炉共食的温暖,那份彼此相依的亲情,那份在艰难岁月中苦中作乐的满足,与此刻何其相似!
那时,母亲病弱的脸上会露出难得的笑容,魏嬷嬷会絮叨着庄子里的大小事务,桃花则会叽叽喳喳地说着听来的趣闻……那是她漂泊生涯中最坚实、最温暖的锚点,是她无数次在深夜汲取力量的源泉。
而此刻,在这权势滔天却也冰冷肃杀的督公府,她竟然奇迹般地重新营造出了一个小小的、类似“家”的角落。
虽然这个“家”的男主人古怪、暴戾、难以捉摸,但他此刻的沉默与接纳,却成了这幕场景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她恍惚间想起,小时候在江南外祖家,似乎也有过这样全家围坐用膳的热闹时光。
只是记忆太久远,太模糊,早已被侯府的冷漠和庄子的清苦所覆盖。
今夜,这份久违的、关于“家”和“团圆”的感觉,穿越了十年的光阴,再次清晰地拥抱了她。
她满足地轻轻吁了口气,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勾勒出一个温柔而恬静的弧度。
所有的精心筹备,所有的忐忑不安,在这一刻,都化为了值得。
她甚至生出一种荒谬又大胆的念头:或许,这座人人畏惧的督公府,这个被传为活阎王的男人,内心深处,也渴望着一丝这样的烟火气与温暖吧?
否则,他为何会默许这一切的发生?为何会接过她那碗酱料?为何此刻会流露出这般近乎“安宁”的神态?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微热,看向宫寒渊的目光,不自觉地又柔和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