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宴的气氛在花厅内外持续发酵,如同暖流融化了督公府常年不化的冰层。
回廊下的仆役们早已放下了最初的拘谨,沉浸在美食与难得的放松中,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主桌上,在沈怜星有意的引导和赵伯、赵刚的配合下,虽不似外间那般肆意,却也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唯有主位上的宫寒渊,依旧是那个格格不入的存在。
他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坐着,玄色的身影在暖色灯光和蒸腾热气中,显得愈发深邃孤寂。
面前的酒杯偶尔被执起,浅酌一口,目光则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全场,最终常常会落在那个忙前忙后、脸颊因热气熏蒸而泛着健康红晕的沈怜星身上。
沈怜星正细心地将烫好的脆嫩黄喉夹到桃花碗里,一抬眼,便对上了他那道沉静的目光。
那目光不似平日那般冰冷锐利,也没有审视与压迫,反而像笼罩在雾霭后的深潭,让人看不清情绪,却无端觉得他周身萦绕着一层难以言说的落寞。
他就像这场热闹盛宴里唯一的静默岛屿,与周围的欢声笑语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看着他独自饮酒的样子,沈怜星心中微微一动。
她想起自己方才调制蘸料时,因着桃花说辣,她特意多放了些芝麻酱、花生碎和一点点糖,调出了一碗咸鲜微辣中带着回甘的酱料,连口味挑剔的魏嬷嬷尝了都说好。
一个念头悄然浮现。她放下公筷,端起自己面前那碗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精心调制的酱料,缓步走到主位旁。
心跳因这主动的靠近而稍稍加速,但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督公。”
宫寒渊执杯的动作微顿,抬眸看她,眼神带着询问。
沈怜星将手中的小碟往前递了递,轻声道:“这酱料是民女方才调的,味道尚可,咸淡适中,略带甘甜,能解肉食之腻……您,要不要尝尝看?”
这个举动,比之前为他布菜更大胆。
布菜尚可解释为尽“医女”或“客人”的本分,但这分享自己调制的、带有个人印记的酱料,则更近乎一种……家人或朋友之间才会有的、带着亲近意味的分享。
一时间,桌上说笑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赵伯、赵刚,甚至桃花和李嬷嬷,都下意识地屏息,目光若有似无地飘向主位。
宫寒渊的视线从她脸上,缓缓移到她手中那只细腻白瓷小碟上。
碟中的酱料色泽醇厚,能看到细碎的花生和芝麻,香气隐隐散发出来。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
就在沈怜星举着碟子的手开始微微发酸,心中忐忑渐生时,他却放下了酒杯,伸出了手。
那骨节分明、带着习武之人薄茧的手指,接过了那只小碟。
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与她的指尖有了一瞬的轻触,微凉的温度让沈怜星心头一跳,迅速收回了手。
宫寒渊仿佛并未在意这细微的接触,他拿起自己干净的筷子,蘸了一点酱料,送入口中品尝。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等待着他的反应。
沈怜星更是紧张得手心微微出汗。只见他细细品味了片刻,那惯常紧抿的、线条冷硬的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
紧蹙的眉宇,也在无人注意的瞬间,微微舒展了一分。
虽然他的表情依旧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但那种周身散发出的、拒人千里的寒意,仿佛被这碗带着烟火气的酱料驱散了些许。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又夹起一片涮好的肉,蘸了蘸那酱料,沉默地吃了起来。
但这无声的行动,已然是最好的回应。
沈怜星悬着的心悄然落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欣喜和成就感涌上心头。
她退回自己的座位,桃花立刻在桌下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投来一个激动又钦佩的眼神。
赵伯脸上的皱纹也笑得舒展了些,默默给宫寒渊空了的酒杯续上半杯温好的黄酒。
主桌上的气氛,因这小小一碟酱料的传递,似乎又融洽了几分。
宫寒渊虽然没有参与谈话,但他开始偶尔动筷,不再是完全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沈怜星看着他沉默用餐的样子,再看看周围逐渐重新响起的、比之前更自然几分的谈笑声,外间仆役们隐约传来的热闹动静,以及身边桃花、李嬷嬷满足的神情,一种久违的、暖融融的幸福感包裹了她。
这围坐吃锅子的温馨,这弥漫的人间烟火气,让她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庄子上,与母亲、与忠仆们相依为命、苦中作乐的往昔。
那是她内心深处最珍视的、关于“家”的记忆。
而今夜,在这座原本冰冷似铁狱的督公府,她似乎……又重新触摸到了这种感觉的一角。
虽然主导这一切的男人依旧沉默而难以接近,但他的默许和这细微的改变,已足以让她心满意足,觉得所有的冒险和努力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