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寒渊的默然存在,如同在沸腾的火锅上罩了一层无形的薄膜,起初确实让气氛凝滞。
仆役们在外间回廊下噤若寒蝉,主桌上的赵刚、管事们也都正襟危坐,不敢轻易动筷,连桃花都紧张地攥紧了衣角,只有火锅依旧忠实地咕嘟着,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沈怜星看着这局面,心中焦急。
她筹备这场宴席,是为了让大家放松,感受温暖,而不是加剧紧张。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主动打破这僵局。
她先是起身,亲自用公筷夹了几片鲜嫩的羊肉,放入翻滚的辣汤中,烫熟后,并没有先给自己,而是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放入了宫寒渊面前那碟未曾动过的调料碗中,轻声道:“督公,这羊肉甚是新鲜,辣汤亦能驱寒,您……您尝尝?”
这个举动大胆至极,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悬了起来。
宫寒渊抬眸,目光落在她脸上,又扫了一眼碗中那裹着红油、香气四溢的羊肉,眸色深沉难辨。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就在沈怜星以为他不会接受时,他却拿起了手边未曾用过的筷子,夹起了那片羊肉,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送入了口中。
他咀嚼的动作很慢,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也没有露出不悦之色。
这一个小小的举动,仿佛是一个无声的信号。沈怜星心中稍安,又转向赵伯、赵刚等人,笑着招呼:“赵伯,赵侍卫,大家都动筷吧,锅子要趁热吃才好。这毛肚只需‘七上八下’,口感最是爽脆……”
她一边说,一边示范起来。
有了她带头,加上宫寒渊那默许的态度(至少他没有阻止),主桌上的气氛终于开始松动。赵伯率先笑了起来,夹起一筷子青菜:“好好,听沈姑娘的,这锅子闻着就香!”
赵刚也憨憨地笑了笑,开始涮肉。
外间回廊下的仆役们,见主桌动了,督公也没有发怒的迹象,那压抑的兴奋终于再也抑制不住。
不知是谁先小声说了一句“真香啊”,接着,低低的交谈声、碗筷的碰撞声、品尝美食后满足的叹息声,渐渐如同汇入江河的溪流,越来越大,最终连成一片。
尤其是外间,仆役们远离了主位的威压,又得了这难得的放松机会,加上火锅本身自带的热闹属性,气氛很快便热烈起来。
有人争抢着刚涮好的肉片,有人被辣得嘶嘶吸气却大呼过瘾,有人分享着各自家乡吃锅子的习惯……笑声、谈话声、甚至还有隐约的划拳声(被赵伯眼神制止后变成了低笑),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就连主桌上,在沈怜星不断的引导和赵伯的配合下,气氛也融洽了许多。
赵伯看着这景象,眼中闪着泪花,低声对赵刚说:“在这府里几十年,从未见过这般景象……”
桃花也兴奋得小脸通红,不停给沈怜星夹菜:“小姐,您也吃!”
而宫寒渊,始终沉默地坐在主位。
他没有参与谈话,吃得也极少,只是偶尔在沈怜星的推荐下,会动一筷子。
但他的目光,却不再像最初那样冰冷地凝视虚空,而是静静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看着眼前这喧闹的、温暖的、与他过往世界截然不同的景象。
看着沈怜星如同穿花蝴蝶般忙碌,看着她脸上那明亮而真诚的笑容,看着这满厅的欢声笑语,人间烟火。
他没有离开。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督公府的这个夜晚,被火锅的热气与从未有过的欢声笑语所填满。
那咕嘟的汤沸声,那弥漫的香气,那洋溢在每个人脸上(除了主位那位)的轻松与快乐,都深深地烙印在了所有人的记忆中。
这座冰冷的府邸,仿佛在这一刻,才真正地被注入了灵魂,有了温度。
而沈怜星看着那片喧闹中静默的玄色身影,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动与希望。
她知道,有些东西,真的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