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空气仿佛因那盆突兀的绿色而彻底凝滞,连窗外隐约的风声都消失了。
沈怜星捧着那盆翠绿欲滴、枝叶舒展的文竹,如同捧着一颗在狂风中摇曳的、忐忑不安的心,站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站在那巨大的、象征着无上权柄的书案前,等待着宫寒渊的最终裁决。
他能容忍膳食上那些无关痛痒的细微变化,但这直接介入他核心私人领域、试图改变他惯有环境与气息的大胆举动,他会接受吗?这无异于一种温柔的入侵。
宫寒渊的目光在那盆文竹上停留了足有四五息的时间,那目光依旧深邃如寒潭,带着惯有的审视与评估,仿佛在冷静地分析这抹代表着生机与柔软的绿色,贸然闯入他这片绝对掌控、充斥着铁血与算计的领域,究竟会带来怎样的变数与影响。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冰凉的黑檀木书案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细微却清晰的“笃”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沈怜星紧张得连呼吸都放轻了,几乎要窒息,手心里沁出的薄汗让她感觉陶盆变得有些湿滑,几乎要抓不稳这盆看似轻巧、此刻却重若千钧的文竹。
她甚至已经开始在脑中预演被他斥责后,该如何请罪才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就在她纤长的睫毛因紧张而剧烈颤抖,以为他下一刻就会抬起那双冰冷漠然的眼,用毫无温度的声音下令“拿出去”,或者更糟,直接无视,让赵刚将她“请”出去时,他却忽然收回了停留在文竹上的、极具压迫感的目光,重新垂眸,将视线落回到摊开在面前那份写满密报的公文上,仿佛那抹绿色从未出现过。
他手中那支蘸满了朱砂的笔也随之沉稳落下,继续之前未完成的批阅,笔尖在纸上游走,发出沙沙的细微声响。
他什么也没说,既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表示反对,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未曾再给她,仿佛沈怜星和她手中那盆试图带来生机的文竹,都只是这书房里一件无关紧要、不值得浪费他唇舌的背景摆设,存在与否,于他无碍。
这完全出乎意料的、无声的反应,让沈怜星愣了片刻,大脑甚至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一股巨大的、难以置信的喜悦如同汹涌的暖流般冲垮了所有的紧张与不安,瞬间席卷了她全身,让她几乎要喜极而泣!
他没有拒绝!他没有命人立刻将这盆文竹扔出去!他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明显的不耐与不悦!
这难道不是一种……无声的、带着纵容意味的默许吗?这比他直接说“放着吧”更让她感到震撼与激动!
她强压下心中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狂喜,连忙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绝世珍宝般,环顾四周,寻找一个合适的安置之处。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离书案不远、靠窗的一个闲置的花梨木高几上。
那里有一片空处,恰好能接收到一些从窗户透进来的、经过那片幽深黑竹过滤后变得稀薄而柔和的天光。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将那盆文竹轻轻地、几乎是悄无声息地,放在了高几之上。
翠绿盎然的文竹与暗色沉郁的家具、与整个书房的氛围形成了鲜明而奇妙的对比,如同在无尽的暗夜中,突然点亮了一盏温柔的、绿色的灯,为这间冷硬、压抑的书房,瞬间注入了一抹无法忽视的、鲜活的生机与一抹难得的柔色。
放置好后,她不敢再多做停留,也不敢再去窥探他的反应,对着依旧专注于手中公务、仿佛对她所有的小动作都毫无所觉、或者说毫不在意的宫寒渊,再次深深地福了一福,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督公若无其他吩咐,民女先行告退。”
宫寒渊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专注于笔下的文字,只是从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嗯”声,算是回应。
沈怜星如蒙大赦,连忙低着头,迈着尽可能轻盈的步伐,退出了这间气氛依旧压抑却已然悄然改变的书房,直到轻轻带上那扇沉重的、雕刻着繁复纹路的房门,彻底隔绝了内里的景象,她才敢靠在冰凉的廊柱上,长长地、畅快地、毫无顾忌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同偷吃了最甜美的蜜糖般的、压抑不住的、灿烂如同朝霞的笑容。
他再一次,以一种近乎漠然的沉默方式,接受了她试图做出的、更为深入的改变!
虽然只是一盆微不足道的绿植,但这其中所蕴含的意义却非同小可,远胜于之前的膳食调整。
这证明,她之前的努力并非徒劳,她或许真的可以,一点一点地,小心翼翼地将属于人间的、温暖的、生机勃勃的、柔软的气息,带入他这个冰冷、坚硬、仿佛与世隔绝的世界,如同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接下来的几日,沈怜星每次有机会路过书房外,或者因故被传唤时,都会下意识地、带着一丝隐秘的期待与欢喜,瞥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能透过厚重的门板,看到那盆文竹依旧翠绿地、安然地待在原处。
而事实上,她从偶尔进出书房的赵刚或送茶水的小厮口中得知,那文竹不仅依旧在,甚至似乎被照料得很好,叶片愈发青翠,显然有人细心地按照她留下的嘱咐,按时浇灌,让它沐浴着那点有限的散光。
而宫寒渊,从未对它的存在提出过任何异议,仿佛它本就该在那里。
这盆小小的、沉默的文竹,如同一个坚定而温柔的见证者,伫立在那片权力的风暴中心,也悄然立在了沈怜星的心上,成为了她心中那抹越来越明亮、越来越坚定的希望之光。
她开始真正地相信,也许,奇迹真的有可能发生,也许她真的可以,用这种笨拙却真诚的方式,将那个身处无边地狱、浑身浴血的男人,一点点地,拉回人间,哪怕只是让他偶尔抬眼时,能看见一抹代表生命的绿色,感受到一丝来自外界的、不带任何算计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