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怜星思前想后,斟酌再三,最终将改造计划那至关重要、也最需谨慎的第一步,定在了最为日常、最不易引人警觉、也最能体现关怀的——膳食上。
所谓“民以食为天”,再冷酷的人,总归是要吃饭的。
宫寒渊的饮食习惯,如同他这个人一般,带着一种刻板的、近乎自虐般的规律与冷硬,缺乏情感色彩。
菜肴多以名贵药材滋补、温养元气为主,但口味往往偏于厚重油腻,或走向另一个极端,过于清淡寡味,仿佛进食仅仅是为了维持这具强大身体机能运转的必要程序,而非一种可以带来愉悦的生命体验。
而且,他似乎对甜食和某些带有特殊香气、能直接刺激多巴胺分泌、愉悦心情的食材,抱有一种下意识的排斥或忽视,仿佛那是软弱的表现。
这日,恰逢宫寒渊在府中用晚膳,沈怜星依旧被传唤同席。
膳桌上如同以往般摆放着几样惯例的菜肴:一道人参炖乌鸡,汤色浓郁得发暗,药气扑鼻;一道清蒸海鲈鱼,除了几片姜葱,再无其他点缀,寡淡得仿佛能看见厨子敷衍的手;一道清炒豆苗,油光发亮,却失了翠色;还有一碟看起来就十分甜腻、几乎能齁死人的八宝饭,如同摆设般,几乎未曾被动过。
沈怜星默默吃着,味同嚼蜡,心中却暗自计量,寻找着开口的最佳时机。
膳毕,宫寒渊照例用清茶漱口,拿起雪白的帕子擦拭嘴角,动作优雅却透着疏离,准备起身离开。
沈怜星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犹豫都挤压出去,抓住这个他心情似乎尚可(至少没有不悦)的瞬间,站起身,声音尽量放得轻柔、舒缓而不带丝毫强迫意味,如同羽毛拂过水面:“督公。”
宫寒渊脚步微顿,侧头看她,玄色衣袍在灯光下流转着暗沉的光泽,目光中带着一丝惯有的、居高临下的询问。
“民女……民女近日研读前朝医书,见有几道古方记载的药膳,于调理陈年旧伤、安神静心颇有裨益,尤其适合秋冬时节。”
她小心翼翼地措辞,目光低垂,不敢与他对视,只盯着他衣袍上那精致却冰冷的蟒纹,仿佛那能给她带来一丝勇气,“其口味亦不似寻常药膳那般苦涩难咽,反而经过巧妙配伍,清新可口,能开胃健脾。例如,有一道‘百合莲子雪耳羹’,性平味甘,最能润肺宁心,缓解咳喘;还有一道‘天麻川芎炖鱼头’,取鱼头之髓,合天麻之息风、川芎之行气,对缓解头痛、眩晕,舒筋活络有奇效……不知……不知督公可否恩准,允许厨房日后在拟定膳单时,偶尔……偶尔添置一两道此类菜肴?或许……或许能于您贵体康健更有助益,也算……算是民女尽一份心力。”
她说完,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悬在半空,等待着最终的宣判。
她不确定他是否会觉得她手伸得太长,逾越了本分;是否会认为她是在质疑督公府御用厨子的水准与用心;或者干脆觉得她妇人之见,多事聒噪,扰他清净。
宫寒渊听完,没有立刻回答。
他站在原地,身姿挺拔如松,深邃的目光先是落在她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如同蝶翼般的眼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那上面读取着某种信息,随后又状似无意地扫过桌上那碟几乎未动、显得格外突兀的八宝饭,眸色深沉难辨,如同古井无波。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近乎凝滞的沉默,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沈怜星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几乎要放弃,准备屈膝告罪,收回这冒失的提议。
就在她睫毛颤动,即将开口吐出请罪之言的前一刹那,他忽然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眉峰,仿佛权衡已毕,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地吐出两个简短的字:“可试。”
说完,便不再停留,甚至连多一眼都未曾看她,转身,玄色衣袂拂动,带起一阵微冷的清风,径直离开了膳厅。
可试!他同意了!虽然没有明确的赞许与笑容,但也没有冷硬的拒绝与斥责!
这简单的两个字,对于沈怜星而言,不啻于寒冬里听到的第一声春雷,是天大的恩准!
她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那熟悉的、带着他气息的冷风彻底消散在空气中,她才缓缓回过神来,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激动与初战告捷的成就感,几乎要喜极而泣。
改造计划的第一步,这看似微不足道、却关乎日常的膳食,竟然……真的成功了?
虽然只是两个字,但这无疑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开端!
这说明,他并非完全固步自封,铜墙铁壁也并非毫无缝隙,他愿意接受一些……来自于她的、细微的、带着善意的改变。
这让她看到了无限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