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秋高气爽,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带着暖意的光辉。
沈怜星在桃花的陪伴下,于花园靠近书房一侧的曲折回廊下散步消食。
廊外几株枫树已悄然染上些许红晕,在阳光下如同跳动的火焰。
她正低头看着廊下阴影里几盆开得正盛、姿态各异的秋菊,下意识地用手指虚点着,在心中默默思索着其中一株白菊的清热明目之效与另一株黄菊的疏散风热之别,试图用熟悉的医理来平复近日纷乱的心绪。
忽听得前方传来沉稳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跳的间隙上,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
她下意识地抬头,心脏猛地一缩,便看到宫寒渊带着赵刚,正从书房方向走来,似乎要外出。
他依旧是一身剪裁合体的玄色常服,衬得身姿愈发挺拔颀长,面容冷峻如玉雕,阳光在他身上勾勒出清晰而冷硬的轮廓,仿佛自带一道生人勿近的屏障。
几乎是本能反应,沈怜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呼吸窒了窒,下意识地就想拉着桃花的手腕迅速退向廊柱之后,避开这迎面而来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同受惊的雀鸟看到了逼近的鹰隼。
那种根植于骨髓的、对他翻云覆雨的权势和那些传闻中狠辣暴戾手段的深刻畏惧,依旧牢牢地、条件反射般地占据着她身体反应的第一顺位,驱使着她逃离。
然而,就在她脚步微动,裙摆已然荡起涟漪,想要退到那根粗壮廊柱投下的阴影之中时,她的动作却硬生生地顿住了,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绊住。
畏惧仍在,这是毋庸置疑的。
每次见到他,那种无形的、如同实质般的压迫感都会让她神经紧绷,后背泛起凉意。
但这一次,在那熟悉的、几乎成为本能的恐惧之上,却悄然滋生、蔓延开了一种新的、更加活跃的、难以抑制的情绪——探究。
这探究之心,像一株顽强破土而出的藤蔓,缠绕着她的畏惧,试图向上攀爬,窥见更多。
她没有立刻躲开,而是站在原地,微微垂首,以示恭敬,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执拗,悄悄抬起,越过了他腰间悬挂的、象征着身份与权力的玉佩,落在了他的身上。
她看着他线条冷硬、仿佛不带任何感情的下颌,试图从中寻找山洞火光映照下那罕见地略显柔和、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侧脸痕迹;看着他深邃不见底、如同寒潭般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眼眸,努力试图从中捕捉那日提及血腥往事时,或许曾一闪而过的、被她窥见的怅惘与空洞;看着他紧抿的、总是显得冷漠无情的薄唇,暗自回想他命令厨房悄然更换那些合她胃口菜肴时,可能出现的、她未曾亲眼所见的、或许带着一丝极淡满意或仅仅是完成事项般的细微表情。
她想知道,在这副精心维持的、冷硬无比的面具之下,究竟藏着怎样一个挣扎的灵魂?那些矛盾得如同冰与火般的行为,哪一个更接近真实的他?他对她,这反复无常、时而刁难时而维护的态度,到底抱持着一种怎样的、复杂难言、甚至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晰的目的或……情感?
复杂情愫,悄然滋生,且愈演愈烈。
畏惧与探究,恐惧与好奇,排斥与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不敢承认的、隐秘的吸引,在她心中激烈地交战着,撕扯着她。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简单地用“害怕”或“厌恶”来定义和概括自己对这个男人日益复杂的感受。
宫寒渊显然也看到了她。
他的目光随意地扫了过来,在她身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
那目光依旧没有什么温度,如同冬日里穿透冰层的阳光,明亮却寒冷。
沈怜星的心跳漏了一拍,迅速低下头,不敢再与他对视,手心里微微渗出了湿冷的汗意。
他并未停留,也没有如同以往那般或许会投来一个警告或审视的眼神,只是如同掠过一片无关紧要、偶尔停驻的风景,带着赵刚径直从她面前走过,玄色的衣袂带起一阵微冷的、独属于他的清风。
直到那沉稳的脚步声彻底远去,消失在回廊的尽头,沈怜星才缓缓抬起头,望着他消失的方向,长长地、近乎虚脱地舒了一口气,后背竟已是一片冰凉的冷汗,但心中那股想要探寻真相、拨开迷雾的欲望,却如同被这短暂交锋点燃的星火,不但没有熄灭,反而逆着恐惧的风,燃烧得更加旺盛、更加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