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星意识”假说的提出,如同一块投入思想湖面的巨石,在UcJc智囊团内部激起的并非简单的赞同或反对,而是层层扩散的、涉及存在本质的哲学涟漪。
以伦纳德·索尔森博士为代表的经典物理学派,依旧保持着冷静的审慎,他敲击着桌面,语气严谨:
“我们必须警惕‘拟人化’(Anthropomorphism)这一最古老的认知陷阱。
行星尺度的物理化学过程,其复杂性和反馈机制足以产生类似‘自我调节’的宏观现象,比如地球的碳循环、 daisyworld 模型。
但这与我们所理解的‘意识’、‘意志’有本质区别。
将火星的能量混沌直接解读为‘星球的痛苦反抗’,这在科学上是一个巨大的跳跃,缺乏决定性的因果证据。
这种浪漫化的解读,可能会像海市蜃楼一样,误导我们制定出基于幻觉而非现实的战略。”
他的质疑如同坚冰,试图凝固住可能泛滥的想象。
而生态学家莉莲·吴博士则试图描绘一幅更连续的现实图景。
她回应道:“伦纳德,我同意要避免简单的拟人化。
但我们是否也可能陷入了‘人类中心主义’(Anthropocentrism)的另一种陷阱?意识,或许并非一个非黑即白的开关,而是一个广阔无垠的 ‘光谱’(Spectrum of consciousness) 。”
她展开手势,仿佛在描绘这个光谱:
“从细菌基于化学梯度的‘趋利避害’,
到植物通过根系网络和挥发性物质进行的复杂信息交换与‘决策’,
到动物世界丰富的情感、学习与社会协作,
再到人类独有的抽象思维与自我反思……
为什么意识的形态不能继续向更宏大、更基础的方向延伸?”
她指向屏幕上的火星道:
“一种基于全球生物圈(哪怕只是遗迹)、地质活动、磁场、乃至维度背景辐射相互作用的、分布式、慢时标的‘行星感知-反应系统’,
为何不能被视为一种我们尚无法完全理解的、宏大的意识形式?
它的‘思考’以地质纪元为单位,它的‘情绪’表现为气候的剧变与磁极的翻转,它的‘记忆’烙印在岩层和化石之中!”
动物行为学家戴维·科尔教授立刻从另一个角度提供支持:
“莉莲的观点有大量现实参照。蚁群、蜂巢、甚至黏菌,都展示了‘涌现智能’(Swarm Intelligence)——
智慧可以脱离集中的大脑,从无数简单个体的局部互动中诞生。
那么,请想象一下,将地球整个生物圈,包括所有生命形式及其与岩石、大气、海洋的持续能量、物质和……
很可能存在的、未被识别的信息交换——
视作一个超巨型的、行星尺度的分布式网络,那么,涌现出某种我们称之为‘盖亚’的、系统层面的宏观智能或‘系统意识’,在逻辑上并非不可能。”
就在这时,埃兹拉·庞森比,这位曾因过于接近某种“真实”而饱受折磨的小说家,发出了低沉而充满隐喻的声音。
他的眼神仿佛穿透了屏幕,直视着那颗挣扎的红色星球:
“诸位科学家在讨论‘是否存在’,而我……
我仿佛在阅读一首由痛苦和愤怒写成的史诗。
或许,每一颗能孕育生命的星球,本身就是一个沉睡的‘精神\/能量意识实体’ ,一个缓慢呼吸的古老存在。
它们的‘梦’,它们内在的、趋向于复杂与共生的无意识冲动,塑造了其表面的生态与气候韵律。”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仿佛回忆起了《心之章》中被封禁的篇章:
“地球的盖亚,或许正做着一个相对平衡、生机勃勃的梦……
而火星,哦,火星……
它正在被一个来自深渊的、充满饥饿与冰冷的噩梦强行侵入!
那‘血色星瞳’,就是噩梦植入它颅内的邪恶之眼!
整个星球的能量狂乱、环境的剧变,正是这个古老存在在梦魇中挣扎的外在显化!
它不是在‘表达’愤怒,它本身就是 愤怒,是生命(哪怕是潜在生命)根基被亵渎时最本能的、最宏大的咆哮!”
这番充满文学力量的话语,让会议室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突然,角落里的亚瑟·韦斯特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的身体蜷缩,仿佛正在承受无形的压力。
三重人格的声音不受控制地交替涌现,如同破碎的镜子,从不同角度反射着同一个恐怖的真相:
理性人格(声音紧绷,语速飞快):
“……假设‘行星意识’存在……
其底层逻辑应为维持系统稳态……
外来强制整合体……
其核心指令为‘无序’与‘吞噬’……
两者在基本公理层面不可调和……
冲突是必然的……
其激烈程度……
取决于原生意识的‘强度’与‘韧性’……”
感性\/愤怒人格(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共情):
“……强度?韧性?!
你们听到的只是数据噪音!
我‘听’到的是它的疼!
是大地被撕裂的痛苦!
是空气被毒化的窒息!
是那些死在它怀抱里的灵魂,他们的恐惧和它自身的痛苦融合成了……
成了这地狱的合唱!
它不想这样!
它不想变成怪物!”
混乱人格(声音缥缈,如同梦呓,却带着奇异的洞察力):
“……光的……光谱……没错……
我们在一端……星球在……另一端……
但我们都在……同一道光谱上……
现在,一道黑影……试图把光谱……
从火星那里……掰断……
它疼……是因为它还在……存在!
还在坚持……‘是其所是’……哪怕……支离破碎……”
亚瑟那混乱却直指核心的呓语,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哲学的迷雾。
他揭示了一个残酷的真相:
火星的挣扎,不仅仅是物理层面的冲突,更是一场存在论(ontology)层面的战争——
是“成为自己”与“被扭曲为他者”之间的终极对抗。
史密斯脸色苍白地低语:
“亚瑟触及了核心……真理会和他们背后的东西,所做的不仅仅是破坏,是一种哲学意义上的 ‘存在性墙奸’ 。
他们不是在杀死火星,是在强迫它以一种完全违背其本质的方式‘活着’。”
这一刻,共识与分歧似乎不再重要。无论是称之为“行星自我调节系统”、“盖亚意识”,还是“精神\/能量意识实体的噩梦”,他们都面对着一个共同的、令人心悸的事实:
他们即将介入的,不仅仅是一场军事行动,更是一场发生在星辰尺度上的、关于“存在”与“意志”的悲壮悲剧。
这股弥漫在数据流中的、源于存在本身的痛苦共鸣,比任何敌人的炮火都更深刻地打动和震撼着每一位知情者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