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愁的场子。
这六个字很轻,却像六座山,砸在场中每个人的心头。
大厅里一片死寂。
连吞咽口水的声音都消失了。
上百个在京城地界跺一脚地面都要抖三抖的人物,此刻,都成了被人扼住脖子的鸡。
顾野却像个没事人。
他的眼神甚至没在台上那个枯瘦老人身上停留一秒。
他偏过头,凑到沈惊鸿耳边,温热的气息吹拂着她的耳廓。
“饿不饿?”
“待会儿结束了,带你去吃城南那家新开的涮羊肉。”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钻进了前排几人的耳朵里。
所有人,都懵了。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决定整个京城地下未来十年归属的修罗场!
这个男人,竟然在跟他的女人讨论晚上吃什么?
疯子!
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沈惊鸿没有说话。
她只是微微侧过脸,用自己冰凉的脸颊,轻轻蹭了一下他的。
这是一个极为细微的动作,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亲昵。
顾野笑了。
他牵起沈惊鸿的手,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继续往前走。
人群像被无形的刀劈开,自动分开一条道。
那不是出于尊敬。
是源于恐惧。
第一排正中央,空着一个位置。
那是李建军按照吩咐,特意为李文东留的“尊位”。
所有人都以为,顾野会携女伴落座于此,宣示主权。
然而,他只是从容路过,连余光都未曾瞥向那个空位。
他一步一步,走到了台阶前。
走上了那个用简陋木板搭起来的台子。
他走到了阎王愁的身边。
台下,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想干什么?
他难道还想坐上阎王愁的位子?
顾野当然没那么做。
他只是走到八仙桌旁,从角落里拖来另一把无人问津的太师椅。
椅子上,落着一层薄灰。
顾野抬手,用自己的衣袖,仔仔细细地擦了三遍。
然后,他将那把干净的椅子,放在了阎王愁那张主椅的旁边。
不是身后,不是下首。
是并排。
他拍了拍椅子,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全场听清。
“媳妇儿,坐。”
沈惊鸿就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提着她那身烈火般的红裙,从容坐下。
她坐姿端正,双手安放在膝上,静美如画。
可那一瞬,她不再是台下众人眼中的猎物或奖品。
她成了高高在上,与阎王愁并列的,这场屠杀盛宴的女主人。
轰!
台下的人群,脑子里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狂!
太狂了!
狂到了没有边际!
阎王愁是什么人?
那是几十年前,一句话就能让琉璃厂血流成河的活传奇!
就算他如今老了,退了,可“阎王愁”这三个字,依旧是镇压京城所有牛鬼蛇神的定海神针!
这个“苏先生”,竟敢让自己的女人,与他平起平坐?
这是挑衅!
这是当着全京城所有势力的面,狠狠地抽阎王愁的脸!
所有人都在等。
等着阎王愁暴怒。
等着他把这对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女,当场撕成碎片。
然而,严八爷没有。
他盘着铁胆的动作,依旧不紧不慢。
他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
只是用那沙哑的嗓音,又说了一句话。
“茶,要凉了。”
李建军不知何时,已端着一个托盘上台。
托盘上,三杯热气腾腾的盖碗茶。
他先给严八爷奉上一杯。
再给沈惊鸿奉上一杯。
最后一杯,放在了顾野的手边。
顾野没有坐,他就那么懒散地靠在沈惊鸿的椅背后,端起茶碗,吹开浮沫。
这一下。
台下再蠢的人也彻底明白了。
阎王愁,不是被挑衅。
他,默许了。
他是在用行动告诉所有人,今天这个场子,他严八爷,是跟这对疯批夫妇,站在一起的!
人群里,一个穿着体面长袍,戴着金丝眼镜的老者,终于按捺不住。
他往前一步,拱了拱手。
“严八爷,还有……苏先生,苏小姐。”
“自古以来,琉璃厂有琉璃厂的规矩。”
“拍卖,就有拍卖的章程。”
“二位这么做,是不是……坏了规矩?”
这是刘管家背后那个“老东西”派来的代言人。
他想用“规矩”二字,占据道德高地,试探对方的底线。
顾野喝了口茶。
“烫。”
他手腕一斜,滚烫的茶水尽数泼在脚下的木板上。
滋啦一声。
白气升腾。
然后,他松开手。
啪嚓!
上好的白瓷盖碗,在他脚下摔得粉碎。
“你说的规矩,是这个?”
他抬起脚,用鞋底,在那些碎瓷片上,不紧不慢地碾了碾。
“现在,它没了。”
顾野抬起脸,冲那老者懒洋洋地扯了扯嘴角。
“从今天起。”
“我,和我媳妇儿,就是琉璃厂的新规矩。”
“你有意见?”
老者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我没有。”
他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灰溜溜地退回人群。
就在这时,大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李文东到了。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身后跟着四个彪形大汉,满面春风地走进来,准备享受万众瞩目的感觉。
可一进门,他就僵住了。
他看见了台上的沈惊鸿。
看见了她身边那个懒散靠着,却散发着滔天凶气的男人。
他也看见了第一排那个空荡荡的,显得格外刺眼的“尊位”。
李文东的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他这条自以为聪明的疯狗,在这一刻,才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主人的,那不加掩饰的轻蔑与敲打。
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敢往第一排去,灰溜溜地找了个角落站着,连头都不敢抬。
台上的严八爷,似乎算准了时间。
等李文东站定,他手中的惊堂木,再次举起。
啪!
“闲话到此为止。”
“开拍。”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扫过台下每一个人。
“今天,只拍一样东西。”
“琉璃厂,总管事之位。”
台下一片哗然,但很快又安静下去,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
贪婪,在每个人的心底燃烧。
“价高者得。”
严八爷慢悠悠地说。
“不过,今儿个的出价,不用钱,也不用金条。”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用‘园丁’的命来换。”
整个大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个疯狂的拍卖品给震慑住了。
严八爷很满意这种效果。
他继续道:“谁,能把‘园丁’的脑袋,完整地,送到这张桌子上。”
“谁,就是琉璃厂未来的总管事。”
“苏家,保他十年富贵。”
十年富贵!
这四个字,让许多人的心脏都开始狂跳。
“当然。”
严八爷话锋一转。
“想去猎杀园丁,也得有资格。”
“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掺和进来的。”
“想拿到这张猎杀的门票,得先交投名状。”
“现在,谁想第一个,把自己的投名状,亮出来?”
他的话音刚落。
角落里的李文东,立刻抢步上前。
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必须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死死抱住这条最粗的大腿。
“严八爷!”
李文东高声喊道,因为激动,嗓子都有些变调。
“我李文东,愿意献上第一份投名状!”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双手举过头顶。
“这里面,是‘清道夫’组织在京城三大联络点的地址,以及他们安插在各个要害部门的全部暗桩名单!”
哗!
人群炸开了锅。
这份礼,太重了!
这等于直接把“园丁”在京城的半条根,给刨了出来!
然而,顾野连看都没看那张纸一眼。
他只是对身后的李建军,摆了摆手。
李建军上前,接过那张纸,退了回去。
端坐在椅子上的沈惊鸿,终于开了金口。
她的嗓音清清冷冷的,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厅。
“不够。”
两个字。
仅仅两个字。
李文东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