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寒风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湿润的泥土气息。营地东侧那片被王石安圈定过的缓坡上,已然聚集了二十多名精壮劳力。不同于挖掘“石安井”时的庄重与期盼,这次的气氛里掺杂着更多的谨慎和些许怀疑。毕竟,“石安井”的成功让王石安在众人心中有了“神技”的光环,但这光环能否再次显灵,在这片看起来更干燥、植被也更稀疏的坡地上,谁心里都没底。
王石安依旧穿着那身半旧棉袍,外面套了件挡风的羊皮坎肩,站在坡地高处。他没有立刻指挥挖掘,而是先用手杖点着地面,向围拢过来的杨熙、吴老倌、老葛,以及几个负责具体挖掘的组长,详细讲解他的判断依据。
“诸位请看,”他的手杖指向坡地的整体走向,“此坡虽缓,但朝向东南,前有矮岭为屏,可聚阳气,避北风。”杖尖又划向脚下,“地表虽显干燥,但观此片苔藓(他指着几处背阴石缝间顽强生长的深绿色斑块),色泽油润,扎根牢固,非短暂雨露所能滋养,其下必有稳定湿气供应。”最后,他点了点不远处几丛即使在冬季也未曾完全枯萎、根系特别发达的野草,“此类草植,其根深可达数尺,专寻水汽。此三者相合,地下三丈以内,必有可饮之水,且水质应比谷内深井更为清冽,因更近地表渗流,过滤层薄而活性强。”
他的话语不疾不徐,条理清晰,将看似玄奥的“风水”与实际的植被、地形观察结合起来,听来颇具说服力。几个挖过井的老农也忍不住点头,小声议论着那些苔藓和野草的确有些门道。
杨熙认真听着,适时发问:“王师傅,依您看,从此处下挖,是否也会如谷内井一般,先见浸润层,再见稳定水层?”
王石安捻须沉吟:“此地土层结构与谷内略有不同,腐殖层薄,下接砂土砾石层,透水性更强。老朽估摸,或无需挖至三丈,两丈五尺至两丈八尺之间,便可见明显涌水,但初始可能较为浑浊,需沉淀过滤。且因靠近营地,日常取用更为便捷。”
便捷,这正是外围营地目前最需要的。虽然“石安井”解决了核心区的饮水危机,但每日定量往营地送水,耗费人力,且远水难解近渴,限制了营地的扩张和卫生条件的改善。
“既如此,那便依王师傅所言,开始吧!”杨熙不再犹豫,对老葛和负责的组长点了点头。
老葛沙哑着嗓子开始分派人手,划定井口范围,强调安全事项。挖掘工作再次启动。铁镐和铁锹与冻土、砂石碰撞,发出沉闷的叮当声。这一次,由于土质相对松软(砂土多于粘土),挖掘进度明显快于“石安井”。但也正因为土质疏松,井壁更容易坍塌,需要更频繁地用砍伐来的新鲜木料进行加固。
王石安没有离开,他就在井边不远处的避风处坐下,面前铺开一张粗糙的麻纸,上面用炭笔画着简易的井身剖面图。他不时让下井的人带上来的泥土样本,捻开查看颜色和湿度,并在图纸上标注深度和土质变化。他的神情专注而平和,仿佛不是在指导一项关乎百十人生计的工程,而是在进行一场纯粹的技术推演。
杨熙也没有走远,他一边处理着营地其他事务(听取李茂关于工分兑换细则修订的汇报,查看孙铁匠工棚的搭建进度),一边留意着井边的动静。他能感觉到,营地里的许多流民,虽然手上干着自己的活,但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挖井的方向,那里面充满了对“水”的渴望和对“成与不成”的忐忑。一口属于自己的、近在咫尺的井,意义非同一般,那将意味着他们与这片土地的联系更加紧密,生存的根基更加牢固。
挖掘到约一丈深时,井下的土质开始明显变湿,颜色转为深褐,并出现了少量渗水。消息传来,围观的流民中响起一阵压抑的低呼。王石安却示意继续深挖,不要停。
当深度接近两丈时,井下传来一阵短促的惊呼和哗啦的水声。很快,一只吊上来的泥桶里,不再是半桶湿泥,而是大半桶浑浊的、夹带着细沙的泥水!
“见水了!真的见水了!”井上的人激动地喊了出来。
人群一阵骚动,许多流民忍不住围拢过来,踮着脚朝井下张望。老葛厉声呵斥着维持秩序,但脸上那惯常的冷硬线条,似乎也柔和了那么一丝。
王石安走上前,让人将吊上来的泥水倒在一个大木盆里沉淀。他仔细观察着水色和沉淀速度,又用一个小陶碗舀起上层稍清的部分,尝了一小口,在口中回味片刻,缓缓点头:“水脉已通,只是连通了上层渗流,故显浑浊。继续下挖半尺至一尺,清理井底涌沙,以碎石铺设井底滤层,水质自会转清,水量也会稳定增加。”
按照他的指导,又往下挖掘清理了约八寸,并用营地收集来的、经过粗略清洗的鹅卵石和粗砂在井底铺了厚厚一层。果然,再次吊上来的水,虽然仍带些土黄色,但已不见大量泥沙,透亮了许多。井底的水位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而稳定地上升着。
“成了!”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欢呼声在营地东侧这片小小的坡地上爆发出来。人们脸上洋溢着由衷的喜悦和放松,看向王石安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敬畏。就连最沉默寡言的刘顺,抱着依旧病弱但今日精神稍好的孩子,也远远望着那口新井,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杨熙适时地宣布,此井命名为“营安井”,并让李茂立刻制定新的取水规矩和轮值维护安排,确保这口宝贵的井得到合理使用和保护。
水源问题的初步解决,像一股暖流,注入了营地有些紧绷的脉络中。人们干活的劲头似乎更足了,对新生活的期盼也更加具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