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清晨，维洛克再次站在伊莉雅的实验室门前。
晨光透过走廊尽头的高窗，将他的灰白色身影投在光滑的石质地面上。
他没有立刻推门，而是静静站立了片刻，感受着体内寂灭之力那缓慢而恒定的流转。
晋升一环后，那种学徒时期如影随形的危机感已经褪去，他有力量保护自己，有时间思考未来，有资格选择道路。
但正因如此，新的困惑才更加强烈。
门自动向内滑开了。
伊莉雅站在工作台前，手中拿着一个正在缓慢旋转的星轨仪模型。她没有抬头，只是说：“进来吧。”
维洛克走进实验室，门在身后无声合拢。他没有走向工作台，而是停在观测窗前，目光投向窗外。
那里，灰烬主塔的尖顶刺破晨雾，更远处，是巫师世界辽阔无垠的天空，以及天空中隐约可见的几个附属位面光点。
“想清楚了？”伊莉雅放下星轨仪，银灰色的眼睛注视着他。
“导师，”他缓缓开口，目光仍停留在窗外，“您见过这么多位面，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为什么每个位面的规则都不同？”
伊莉雅微微一怔，随即走到他身旁，与他并肩望向窗外。
“这是位面学的基础课题之一。”
她平静地回答，“主流的解释是‘世界意志分化论’，每个位面在诞生之初，其核心意识选择了不同的规则倾向。也有学者认为是‘环境塑造论’，原始规则在不同环境中演化出了分支。”
“但这些都只是描述现象。”维洛克转过身。“没有回答更深层的问题：规则本身是什么？它们从哪里来？为什么火在大多数位面都能燃烧，但在某些位面不行？为什么重力常数会有差异？”
他停顿了一下，寻找着合适的表达。
“学徒时期，我学习符文，练习巫术，遵循既定的路径。那时候我以为，巫师之路就是掌握已有的规则，运用它们，变得强大。”
“但当我真正晋升一环，当我亲手触摸到‘终结’规则的边缘时……”
他握紧手掌，灰白能量消散。
“我开始意识到，我只是站在一个巨大冰山脚下。我可以用它的寒气，可以感受它的存在，但我不知道这座冰山从哪里来，由什么构成，它的全貌是什么样子。”
伊莉雅安静地听着。星象仪的齿轮声在实验室里规律作响。
“所以，”她终于开口，“你真正追求的，不是力量本身，而是力量背后的‘为什么’。”
维洛克点了点头。
“学院的道路很安稳。我可以慢慢研究，按部就班地晋升，用几百年时间积累知识和资源。”
“但导师，学院教育我们‘如何使用规则’，很少教我们‘为什么规则如此’。图书馆里有无数巫术模型，但关于规则起源、本质、关联性的着作基本没有。”
他抬起头，左眼的双瞳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深邃。
“流浪巫师的自由很诱人。我可以建立自己的家族，创造属于自己的传承。但这就够了吗？在已有的规则体系内开枝散叶，重复无数巫师做过的事，这就是我晋升一环后该追求的？”
“星界远征军。知识开放兑换，能接触众多位面。更重要的是，在那里，我能亲眼看到规则在不同环境下的表现，能收集第一手数据，能提出自己的问题，并设计实验去验证。”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我需要知道自己想问什么问题，想验证什么假设。”
实验室陷入沉默。窗外的晨光越来越明亮，将工作台照得一片通透。
“维洛克，”伊莉雅缓缓走到星象仪旁，手指轻触一个缓缓旋转的星团模型，“你知道为什么大多数巫师停留在‘使用规则’的层面吗？”
“因为安全？高效？”
“因为‘探究本质’是一条没有地图的路。”她转过身，银灰色的眼睛直视他。
“已有的巫术体系是无数代巫师验证过的安全路径。沿着走，至少能到三环、四环。但你要问的问题——规则从哪里来，本质是什么——这些问题没有现成答案，甚至可能根本没有答案。”
她停顿了一下，让这句话的重量沉淀。
“更重要的是，探究这些问题需要你不断离开舒适区，进入未知的、危险的领域。你需要对比大量位面样本，需要设计可能失败的实验，需要面对那些可能动摇你认知基础的现象。”
维洛克静静听着。他知道导师在说什么——这是一条风险极高的路，而且可能终生看不到明确成果。
“但你还是想走这条路。”伊莉雅看着他，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是的。”维洛克的声音很平静，“因为如果不走，我会永远困惑。我会在施放每一个寂灭巫术时想——这种力量的本质是什么？会在看到每个位面的奇特规则时想——它们为什么如此不同？”
他走到观测窗前，望向无垠的天空。
“导师，您说过，每个巫师选择道路，是基于他们想回答的问题。那我的问题就是：规则体系的全貌是什么？不同位面的规则如何关联？寂灭之力代表的‘终结’，在这个体系中处于什么位置？”
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某种坚定的光芒。
“这些问题不会因为我不去探究就消失。它们会一直存在，在每次冥想时，在每次施法时，在每次看到星空时。”
“我可以选择安稳的道路，假装这些问题不重要。但那样，我会变成什么样？一个不再好奇的巫师，一个只是重复使用力量的工具？”
伊莉雅深深地看着他，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那么，你的选择已经很明显了。”
“星界远征军能给你想要的东西。”伊莉雅继续说，“那里有最开放的位面数据库，有最多样化的样本来源，有最鼓励探索的氛围。但你要记住——”
她的语气变得严肃。
“这样的道路意味着孤独。大多数低级巫师不理解你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他们只关心力量提升、资源获取、地位攀升。你要习惯独自思考，独自验证，在漫长的探索中保持方向。”
“而且，”她补充道，“真理的探索往往伴随着认知风险。有些现象会挑战你的基本假设，有些发现可能让你不得不重构整个知识体系。你必须足够坚韧，不仅是在力量上，更是在心灵上。”
维洛克点头：“我明白。”
“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三天后。”维洛克说，“我的一些东西还没有收完。”
“导师，”他最后问道，“您觉得……一个人穷尽一生去追寻可能没有答案的问题，值得吗？”
伊莉雅望向观测窗外的天空。晨光已经完全驱散晨雾，天空湛蓝如洗，几缕云丝缓缓飘过。
“维洛克，在巫师的历史上，所有伟大的发现都始于某个巫师拒绝接受表面的‘答案’。”她缓缓说道。
“位面通道的发现，始于有人问‘为什么星象会周期性偏移’。冥想法体系的建立，始于有人问‘精神力增长的规律是什么’。甚至我们使用的符文体系，也始于古代巫师对世界本质的追问。”
她转过身，银灰色的眼睛直视他。
“你的问题更大，也更根本。你可能一生都找不到完整答案，可能每个答案都会引出新的问题。但如果你不去问，不去探索，那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这些问题是否真的有答案。”
她走到维洛克面前，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所以，是的。值得。不仅值得，这可能是巫师之路最纯粹的形式——不是追求力量本身，而是追求理解力量背后的真理。”
维洛克深深鞠躬。
“谢谢您这些年的指导，伊莉雅导师。”
“去吧。”伊莉雅转过身，重新走向星象仪，“路上小心。希望下次见面时，你已经有了第一个位面观察报告，并且提出了更多问题。”
维洛克收束心绪，推开门，走进走廊。晨光正好，将整个走廊染成金色。
维洛克沿着光的方向向前走去，灰白色的身影在光芒中显得清晰而坚定。
目标已经确立，不是被动应对危机，不是满足生存需求，而是主动的、纯粹的真理求索。
规则的全貌是什么？不同位面的法则如何关联？寂灭之力在规则体系中的位置？
这些问题将支撑他走过漫长的巫师之路，给予他方向，赋予他意义。即使没有最终答案，探索过程本身，就是意义。
左手无名指上的发丝传来温暖的脉动，像某个温柔的提醒，在追求宏大真理的同时，不要忘记那些微小的、让生命值得体验的东西。
维洛克拇指无意识的转动着无名指的指环，走向自己的住处。
还有三天。三天后，他将踏上一条以整个多元宇宙为实验室的道路。
而他知道，这条路上不会有现成的答案，不会有安全的保障，不会有明确的终点。
但至少，每一步都将踏向他想知道的真相。
每一个问题，都将推动他继续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