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九章 冬酿新酒,稚盼年关
霜降一过,天就冷得扎实了。檐下的冰棱子结了半尺长,像串透明的玉簪,太阳出来时,冰棱子滴答滴答往下淌水,在地上积起小小的水洼,映着灰蒙蒙的天。火旺穿着厚厚的棉袄,像只圆滚滚的小粽子,正蹲在院角看壮壮啃干草,嘴里念叨着“牛、冷”。
晚晚裹着件粉色的小斗篷,被沈母抱在怀里,小手指着窗台上的腊梅,奶声奶气地喊:“花!黄!”那株腊梅是去年从李婶家移来的,今年开得格外旺,金黄的花瓣顶着薄霜,在寒风里抖出淡淡的香。
崔杋在灶房里忙活,大铁锅里咕嘟咕嘟煮着什么,香气混着水汽从门缝钻出来,勾得火旺直往灶房跑。“爹!煮啥呢?”他扒着门框往里瞅,看见锅里飘着些圆滚滚的东西,像小团子。
“煮甜酒呢,”崔杋回头笑,手里还搅着木勺,“等酿好了,给你和妹妹做甜酒汤圆吃。”他去年跟着镇上的老酒匠学了手艺,今年秋收后就蒸了糯米,晾透了拌上酒曲,装在陶罐里封了半个月,今天正好开封,闻着就甜丝丝的。
沈未央坐在窗边纳鞋底,是给崔杋做的棉鞋,鞋底纳得厚厚的,里面絮了新弹的棉花,想着让他冬天下地不冻脚。她看着火旺踮着脚够灶台上的陶罐,被崔杋笑着拍了下屁股:“小馋猫,还没好呢,急啥?”
“娘说,甜酒要放冰糖才好喝。”火旺退到沈未央身边,仰着小脸说,“我昨天看见张奶奶家的冰糖,亮晶晶的,像小石子。”
“等会儿让你爹去买,”沈未央把针扎进鞋底,“给你做一大碗,放好多冰糖。”她看了眼墙上的日历,离过年只剩一个月了,得开始准备年货了——给孩子们做新衣裳,蒸馒头,腌腊肉,还要给爹娘扯块新布做件厚棉袄。
沈母抱着晚晚进来,手里拿着件刚缝好的小棉裤:“你看这棉裤,给晚晚做的,加了两层棉,保准暖和。”她把棉裤往晚晚腿上比了比,“就是这丫头长得快,怕是开春就穿不上了。”
“穿不上就给邻居家的小丫头,”沈未央笑着说,“反正布料好,扔了可惜。”她放下鞋底,拿起剪刀,开始剪给火旺做新褂子的布料,是块藏青色的粗布,耐脏,上面还带着点暗纹,是她特意挑的。
崔杋把酿好的甜酒装进陶瓮,密封好放在灶边保温,回头看见沈未央在裁布,凑过来看:“这布不错,做出来肯定好看。”他伸手想摸摸,被沈未央拍开:“别碰,刚剪好的,沾上灰就不好了。”
“我去镇上买冰糖,顺便看看有没有好的腊肉,”崔杋拿起棉袄,“张叔说他女婿从山里捎了些野猪肉,腌成腊肉香得很,我去问问还有没有。”
“顺便给晚晚买个红头绳,”沈未央叮嘱道,“她昨天看见小虎妹妹扎的红头绳,眼都直了。”
“知道了。”崔杋笑着应着,在火旺头上揉了一把,“在家听话,别给你娘添乱。”
火旺使劲点头,眼睛却盯着灶边的陶瓮,心里盘算着甜酒汤圆的滋味。
崔杋走后,沈未央继续裁布,沈母在一旁帮忙穿线,晚晚坐在小推车里,抱着个布老虎,咿咿呀呀地跟它说话。火旺不知从哪翻出个小算盘,蹲在地上噼里啪啦地打,说是在算“过年要吃多少饺子”,惹得沈未央和沈母直笑。
“这孩子,随他爹,心思全在吃上。”沈母笑着说,“你小时候可不这样,就爱抱着本书看,连吃饭都得喊好几遍。”
“那时候日子紧,哪有闲心想吃的。”沈未央叹了口气,又笑了,“现在不一样了,有吃有穿,孩子们能开开心心的,比啥都强。”她想起刚嫁过来时,过年就蒸两锅馒头,孩子们连件新衣裳都没有,如今却能想着给他们做棉袄、买红头绳,心里像被甜酒泡过似的,暖暖的。
晌午时分,崔杋回来了,手里拎着个大布包,里面装着冰糖、红头绳,还有块沉甸甸的腊肉,油光锃亮的,看着就香。“张叔那野猪肉不多了,就剩这一块,我抢着买回来了。”他把腊肉挂在房梁上,“等过几天腌透了,蒸着吃,给娃们解馋。”
“买这么多冰糖?”沈未央看着布包里的冰糖,亮晶晶的堆了小半袋。
“多买点,过年熬糖稀用,给娃们做糖人吃。”崔杋笑着说,“去年火旺看见别人的糖人,哭着要买,今年咱自己做,让他吃个够。”
火旺听见“糖人”两个字,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围着崔杋转:“爹,现在就做!我要个孙悟空!”
“现在不行,”崔杋刮了下他的鼻子,“得等糖稀熬好了才行。先给你冲碗甜酒喝,尝尝味儿。”他舀了两勺甜酒,冲上热水,加了块冰糖,递给火旺,“慢点喝,烫。”
火旺捧着碗,小口小口地抿着,甜酒的醇香混着冰糖的甜,在嘴里漫开来,他眯着眼睛,像只满足的小猫。晚晚看见哥哥喝得香,也伸出小手要,崔杋赶紧也给她冲了小半碗,用小勺喂她,她咂着小嘴,小脸上沾了点酒汁,惹得大家直笑。
下午,沈未央继续做衣裳,崔杋则在院里劈柴,准备过年烧的柴火。火旺拿着把小斧头,在旁边学着劈,结果斧头没拿稳,差点砸到自己的脚,被崔杋没收了斧头,让他去给晚晚讲故事。
晚晚坐在小推车里,听哥哥讲“孙悟空打妖怪”,火旺讲得颠三倒四,把“金箍棒”说成“糖葫芦”,晚晚却听得津津有味,小巴掌拍得通红。沈未央坐在窗边,听着孩子们的笑声,手里的针线跑得更快了,棉袄的轮廓渐渐清晰,针脚里仿佛都缝进了欢喜。
日头偏西时,张婶挎着个竹篮来了,里面是刚做的年糕,白白胖胖的,还冒着热气。“给你们送点年糕尝尝,”张婶笑着说,“我家小虎说,崔杋哥做的甜酒好喝,让我来讨点回去,给小虎冲碗喝。”
“拿去拿去,”崔杋赶紧舀了一碗甜酒递给她,“刚酿好的,甜得很。”
张婶接过甜酒,又从篮子里拿出块花布:“这是我给晚晚扯的,做件小罩衣正好,你看这花色,多俊。”
“您太客气了,”沈未央赶紧推辞,“前阵子您还给火旺做了双鞋,我们都没谢您呢。”
“谢啥,邻里邻居的。”张婶把布塞给她,“对了,村里后天要杀年猪,让各家去领肉,你家要多少?我帮你报上。”
“来十斤吧,”崔杋说,“腌点腊肉,再留几块过年包饺子。”
张婶记下了,又坐了会儿,说了些过年的闲话,才拎着甜酒回去了。火旺和晚晚还在院子里玩,火旺用树枝在地上画糖人,晚晚则在旁边捡小石子,说是给糖人做眼睛。
崔杋看着他们,忽然说:“等过两天,我去山里套只野兔,给你做件兔皮坎肩,冬天穿着暖和。”
“不用那么麻烦,”沈未央笑着说,“我这棉袄就挺暖和的。倒是你,天天在地里转,得穿厚实点。”她放下手里的活,看着房梁上的腊肉,看着灶边的甜酒,看着孩子们的笑脸,忽然觉得,这冬天一点都不冷了。
夜里,孩子们睡熟了,崔杋坐在灯下,给火旺削木刀——去年答应他的,过年给做个木头的青龙偃月刀,让他跟小虎他们玩“打仗”。沈未央坐在旁边,继续纳鞋底,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剪刀剪线的“咔嚓”声和刻刀削木的“沙沙”声,像首温柔的夜曲。
“你说,火旺长大了会干啥?”沈未央忽然问,“他那么喜欢玩,会不会嫌种地累?”
“随他呗,”崔杋头也不抬地说,“他想干啥就干啥,只要不走歪路就行。实在不行,就守着这几亩地,我也能教他。”他放下刻刀,看着沈未央,“晚晚呢?你想让她干啥?”
“我想让她认字,”沈未央眼里闪着光,“去镇上的学堂读书,将来做个先生,不用像我这样,一辈子围着灶台转。”
“好,”崔杋点头,“只要她愿意,砸锅卖铁也供她。”他拿起刻刀,继续削木刀,“咱这辈子没大本事,就盼着娃们能过得比咱好。”
窗外的风呼呼地刮着,卷起地上的碎雪,打在窗纸上“沙沙”响。屋里的灯亮着,暖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紧紧依偎着。灶边的甜酒散发着淡淡的醇香,房梁上的腊肉在风中轻轻摇晃,像在诉说着即将到来的年关。
沈未央看着崔杋专注的侧脸,心里像被甜酒填满了,暖暖的,甜甜的。她知道,这日子就像这冬酿的甜酒,需要慢慢熬,细细酿,才能酿出最醇厚的滋味。而她和崔杋,会守着这小院,守着这孩子们,把每个日子都过成甜酒的滋味,一年比一年浓,一年比一年暖。
离过年还有二十九天,院里的腊梅开得更旺了,甜酒的香气漫了满院,仿佛在说:年关近了,团圆的日子,也近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