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秋场晒谷,稚手拾穗
秋分一过,田里的谷子就黄得透亮了。沉甸甸的谷穗压弯了秸秆,风一吹,哗啦啦地响,像谁在田埂上撒了把碎金。天刚蒙蒙亮,崔杋就扛着镰刀下地了,沈未央站在院门口望着他的背影,手里拎着个布包,里面是两个夹肉的麦饼和一壶凉茶。
“娘,我也去!”火旺穿着件打了补丁的蓝布褂子,手里攥着把比他还高的小镰刀,踮着脚往门外挣,“我帮爹割谷子!”
“你还小,割不动。”沈未央把他拉回来,替他理了理歪掉的帽子,“在家帮姥姥晒谷,好不好?等爹割完了,让他教你捆谷穗。”
晚晚抱着个小竹篮,站在哥哥旁边,奶声奶气地说:“我、捡穗。”她的小篮子里已经放了两根昨天捡的谷穗,穗子上的谷子稀稀拉拉的,却被她当宝贝似的护着。
“咱晚晚真乖。”沈未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去吧,跟姥姥去场院,别跑太远。”
沈母早就推着独轮车往场院去了,车上装着晾晒谷子用的竹匾和木耙。火旺和晚晚跟在后面,火旺时不时停下来,捡起地上掉落的谷穗扔进晚晚的篮子里,嘴里念叨着“给妹妹”,晚晚则迈着小短腿,亦步亦趋地跟着,小辫子在身后晃来晃去。
场院在村子东头,是块平整的空地,周围用石头垒了半人高的墙,防止鸡啄猪拱。村里的人家几乎都在这儿晒粮食,竹匾一排排挤着,金黄的谷子在阳光下泛着光,远远望去,像铺了层厚厚的金毯。
“未央她娘,来啦?”李婶正用木耙翻晒谷子,看见沈母,笑着打招呼,“你家谷子割得挺快啊,我家那口子还在地里磨蹭呢。”
“崔杋起得早,说趁着天凉多割点。”沈母把竹匾摊开,“让火旺和晚晚在这儿玩,我去地里搭把手。”
“哎,你去吧,孩子我帮你看着。”李婶拍了拍火旺的头,“这小子又长高了,看这劲头,将来也是把种地的好手。”
火旺被夸得得意,拿起小耙子学着大人的样子翻谷子,木耙太重,他摇摇晃晃地拖着走,谷子没翻多少,倒把自己绊倒了,趴在谷堆上,脸上沾了层谷糠,像只刚从泥里滚出来的小刺猬,惹得李婶直笑。
晚晚赶紧跑过去,用小手给他擦脸,嘴里喊着“哥,脏”,结果自己的手上也沾满了谷糠,兄妹俩你看我我看你,咯咯地笑起来,笑声在场院里飘得老远。
沈未央送完早饭,也来场院帮忙。她把崔杋割回来的谷子摊开,用木耙细细搂匀,阳光晒得谷子发烫,散发出淡淡的清香。火旺凑过来,学着她的样子用手拨弄谷子,小手指被谷粒硌得痒痒的,他却乐此不疲,说要“检查有没有坏谷子”。
“娘,你看!”火旺忽然举起一颗饱满的谷粒,“这个大!像爹的拳头!”
沈未央笑着接过,放进嘴里嚼了嚼,谷子的清甜在舌尖散开:“是个好谷子,等碾成米,给你熬粥喝。”
晚晚的小篮子已经装满了捡来的谷穗,她举着篮子跑到沈未央面前,仰着小脸邀功:“娘,满了。”
“真能干。”沈未央蹲下来,帮她把谷穗倒在竹匾边,“这些能碾出一小碗米呢,够晚晚吃一顿的。”
晚晚似懂非懂地点头,又提着空篮子跑去捡谷穗,小身影在场院里穿梭,像只忙碌的小蜜蜂。
日头爬到头顶时,崔杋推着满满一车谷子回来了。他的额头上全是汗,蓝布褂子湿透了,贴在背上,勾勒出结实的脊梁。火旺看见他,扔下小耙子就跑过去,抱着他的腿喊:“爹!我帮娘晒谷了!”
“真棒!”崔杋把他抱起来,用袖子擦了擦他脸上的谷糠,“累不累?爹给你带了野枣,甜得很。”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几颗红通通的野枣,是他在田埂上摘的。
火旺接过野枣,先递了一颗给晚晚,又塞了一颗进嘴里,含糊地说:“甜!爹,教我捆谷穗。”
“好,吃完饭就教你。”崔杋把谷子卸下来,沈未央赶紧递过水壶,他咕咚咕咚灌了大半壶,用手背抹了抹嘴,看着场院里晾晒的谷子,眼里满是笑意,“今年收成好,这些谷子够吃到来年麦收了,还能剩点去镇上换点布,给你和娃做新衣裳。”
“不急着换布,”沈未央帮他解开湿透的腰带,“先给你买双新鞋吧,你这鞋都快磨透底了。”
崔杋嘿嘿笑了:“我这鞋结实着呢,再穿半年没问题。还是给娃做新衣裳,天冷了,得穿暖和点。”
中午在场院边的树荫下吃饭,沈母蒸了白面馒头,炒了盘南瓜丝,还有早上剩下的肉麦饼。火旺和晚晚坐在草席上,手里拿着馒头,小口小口地啃着,眼睛却时不时瞟向场院里的谷子,大概是还惦记着玩。
“慢点吃,别噎着。”沈未央给晚晚喂了口南瓜丝,“吃完了睡会儿午觉,下午才有劲玩。”
崔杋狼吞虎咽地吃着,忽然说:“下午我去把脱粒机借来,早点把谷子脱了,省得夜里下雨。”
“我跟你一起去。”沈未央说,“让娘在这儿看着娃。”
“不用,你在家歇着,”崔杋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脱粒机沉得很,你去了也帮不上忙,我叫上李叔他们就行。”
午后的阳光有点晃眼,场院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谷堆的“沙沙”声。火旺和晚晚躺在草席上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嘴角还带着笑。沈未央坐在旁边,拿着针线给崔杋缝补磨破的袖口,针脚密密的,生怕不结实。
崔杋和李叔他们推着脱粒机回来了,机器“轰隆隆”地响,把火旺和晚晚吵醒了。火旺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脱粒机转得飞快,立刻来了精神,拉着晚晚跑过去看,被崔杋一把拉住:“离远点,危险。”
“爹,这是啥?”火旺指着脱粒机,眼睛亮晶晶的。
“这是脱粒机,能把谷子从穗上打下来。”崔杋解释道,“等会儿你看着,可神奇了。”
大人们忙着把谷穗放进脱粒机,金黄的谷粒像流水一样从机器里涌出来,落在下面的竹匾里,发出“哗啦啦”的声响。火旺和晚晚看得目瞪口呆,晚晚甚至忘了啃手里的馒头,小嘴巴张成了“o”形。
“娘!你看!谷子出来了!”火旺兴奋地喊,小手拍得通红。
沈未央笑着点头,手里的活计却没停——她在给脱粒的人递水,帮着把装满谷子的竹匾搬到旁边摞起来,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太阳快落山时,谷子终于脱完了。场院里堆起了好几堆谷糠,金黄的谷子装了满满十几袋,像座小山。崔杋坐在谷袋上,掏出旱烟袋,刚想点上,就被火旺抢走了烟杆,学着他的样子叼在嘴里,惹得大家直笑。
“小屁孩,这东西不能碰。”崔杋把烟杆夺回来,在他屁股上轻轻拍了下,“去,跟妹妹玩去。”
火旺却没走,凑到他身边,小声问:“爹,明天还割谷子吗?我还想捡穗。”
“割,”崔杋摸了摸他的头,“明天去割西头的那块地,那里的谷子更饱满,让你捡个够。”
晚晚也凑过来,把自己的小篮子递给他看,里面又捡了不少谷穗:“爹,晒。”
“好,明天就把这些晒了。”崔杋接过篮子,心里暖暖的。这两个孩子,虽然皮,却懂事,知道粮食来之不易,不像村里有些孩子,看见掉在地上的馒头都懒得捡。
夕阳把场院染成了橘红色,谷堆在余晖里泛着柔和的光。大人们扛着袋子往家走,孩子们跟在后面,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火旺牵着晚晚的手,走几步就停下来捡根谷穗,晚晚则把捡来的谷穗小心翼翼地放进篮子里,像在完成什么神圣的使命。
沈未央走在最后,看着前面父子仨的背影,崔杋扛着两袋谷子,脚步稳健,火旺和晚晚跟在他身边,小小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老长。她忽然想起刚嫁过来时,崔杋也是这样扛着粮食,只是那时身边没有孩子,如今却多了两个鲜活的小生命,把日子填得满满当当。
“慢点走,别摔着。”沈未央喊了一声,加快脚步追上去。
崔杋回头,笑着等她:“来了?累不累?”
“不累。”沈未央走到他身边,挽住他的胳膊,“你看这谷子,多好。”
“是啊,”崔杋望着场院里的谷堆,眼里满是满足,“这日子,就像这谷子,一年比一年饱满。”
晚风吹过,带着谷子的清香,吹得人心里暖暖的。沈未央看着身边的丈夫,看着前面蹦蹦跳跳的孩子,忽然觉得,这就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日子——有田种,有粮收,有家人在旁,有孩子绕膝,像这秋天的谷子,沉甸甸的,带着踏实的甜。
夜色渐浓,场院里的人渐渐散去,只剩下几堆谷糠在晚风中轻轻摇晃。崔杋家的灯亮了,暖黄的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一片温馨的影子。屋里传来火旺和晚晚的笑声,夹杂着崔杋的大嗓门和沈未央温柔的叮嘱,像一首最动听的歌谣,在这丰收的秋夜里,轻轻流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