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春风拂柳,稚声满巷
正月刚过,残雪还没化尽,院角的柳树枝就悄悄冒出了绿芽。清晨的风带着点料峭的凉,却裹着股草木的腥甜,吹得人心里发痒。火旺背着个比他还高的小竹筐,颠颠地跟在崔杋身后往地里去,筐里装着他的小木铲和半个没吃完的馒头,是他自告奋勇要去给麦子“喂饭”的。
“慢点跑,别摔着。”崔杋回头看他,见他小短腿在田埂上磕磕绊绊,像只刚学飞的小鸭子,忍不住笑。这孩子过完年就三岁了,说话利索得很,性子却野,天天惦记着往地里钻,说要帮爹“管麦子”。
火旺停下脚,把竹筐往地上一放,叉着腰喊:“爹!我是大孩子了!能干活!”他捡起地上的小石子,往麦田里扔,说是在“打虫子”,结果石子没扔远,落在脚边,溅了自己一裤腿泥,惹得崔杋直乐。
沈未央抱着晚晚站在院门口,看着父子俩的身影消失在田埂尽头,手里还攥着给崔杋缝的护膝。开春地里潮,他膝盖容易疼,她连夜用旧棉布加了层厚绒,针脚缝得密密的,想着等他回来给他戴上。
“娘,妹妹要下来。”晚晚在怀里扭了扭,小手指着院外的桃树,那树上刚结了几个粉红的花苞,像害羞的小姑娘。晚晚也一岁多了,会说简单的词,性子却文静,不爱跑跳,就爱坐在娘身边看绣活,或者抱着她的布娃娃咿咿呀呀地说悄悄话。
“等哥哥回来,让他带你去看桃花,好不好?”沈未央捏了捏女儿软乎乎的小手,指尖划过她腕上的银镯子——那是崔杋年前特意去镇上打的,小小的一只,刻着缠枝莲,说是给晚晚压惊的。
沈母端着洗衣盆出来,看见娘俩站在门口,笑着说:“快进来吧,风大。我把火旺的小褂子洗了,晾在院里,等晒干了给他穿,省得天天穿那件脏的。”她把盆放在石板上,拿起棒槌捶打,“这孩子,天天在泥里滚,十件衣裳都不够换。”
沈未央抱着晚晚进屋,坐在窗边的绣架前,拿起没绣完的肚兜。那是给晚晚做的,粉绸子底,上面要绣只小兔子,她已经绣好了兔子的耳朵,正琢磨着给兔子绣个红眼睛。晚晚趴在她腿上,小手摸着绣架上的丝线,忽然指着红色的线团喊:“红!红!”
“嗯,是红线,给小兔子绣眼睛的。”沈未央拿起红线,在她眼前晃了晃,晚晚咯咯笑起来,伸手去抓,结果没抓稳,线团滚到地上,她“哎呀”一声,赶紧从娘腿上滑下来,摇摇晃晃地去捡,小辫子在身后甩来甩去。
看着女儿认真的小模样,沈未央忽然想起刚嫁过来的时候。那时候院还是个空院,只有两间旧瓦房,她和崔杋踩着泥巴铺院子,累了就坐在门槛上啃干粮,想着什么时候能添张新桌子,什么时候能有辆新牛车。谁能想到,这才几年,院里就添了两个娃,爹娘也搬来同住,炕上铺着新褥子,灶房里顿顿有热饭,连院角的草都长得比别处旺实。
“未央,看我带啥来了!”院门口传来张婶的大嗓门,她拎着个竹篮走进来,里面是刚蒸的枣花馍,“给晚晚和火旺尝尝,新磨的面,发得暄腾。”
晚晚听见声音,举着线团跑出去,奶声奶气地喊:“婶!”张婶乐得赶紧放下篮子,把她抱起来:“哎哟,咱晚晚又长高了!看这小辫子,谁给梳的?真好看。”
“娘!”晚晚指着沈未央,小脸上满是得意。
沈未央笑着接过枣花馍,递了个给张婶:“您也尝尝,刚出锅的热乎。”她把馍掰开,里面的枣泥流出来,甜香漫了满桌,“您家小虎呢?没跟您一起来?”
“别提了,在家哭呢。”张婶叹了口气,“说要去镇上看杂耍,他爹不让,正闹脾气呢。不像你家火旺,让干啥干啥,多省心。”
“他呀,是没遇上想闹的事。”沈未央笑,“上次给他买的糖人被晚晚咬了口,哭了半个时辰,哄都哄不好。”
正说着,院外传来火旺的欢呼声,只见崔杋背着他往回走,火旺手里举着个黄澄澄的东西,老远就喊:“娘!娘!红薯!”
原来崔杋在地里翻土时,挖出了几个去年没刨干净的红薯,个头不大,却长得圆滚滚的,他怕火旺馋,就在地头用枯枝烤了,焦皮里裹着蜜似的瓤,甜得很。
“慢点吃,烫。”沈未央接过红薯,给火旺吹了吹,又递了块给晚晚,“妹妹也尝尝。”晚晚小口咬着,甜得眯起眼睛,小舌头伸出来舔了舔嘴角,惹得大家直笑。
崔杋坐在门槛上,脱了沾泥的鞋,沈未央赶紧把护膝递给他:“戴上试试,看合不合适。”他接过来,笨手笨脚地往膝盖上绑,火旺凑过去帮忙,结果把带子系成了死结,被崔杋笑着拍了下屁股:“去去去,别添乱。”
张婶看着这光景,笑着说:“你俩这日子,真是越过越有滋味。不像我家那口子,除了喝酒就是打牌,哪像崔杋,眼里全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崔杋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过日子不就该这样嘛。”他看着沈未央给晚晚擦手,看着火旺在院里追着鸡跑,忽然觉得,这春风吹得人心里真舒坦,比喝了新酿的米酒还暖。
午后的日头渐渐暖起来,沈母在院里晒被子,被单上印着的桃花图案在阳光下格外鲜亮。崔杋坐在屋檐下编竹筐,火旺蹲在旁边,拿着根竹条瞎比划,说是要给妹妹编个小篮子。晚晚坐在沈未央腿上,手里拿着个布娃娃,听着娘哼的《采桑曲》,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只瞌睡的小猫。
“爹,你看!”火旺举着他编的“篮子”跑过来,那东西歪歪扭扭的,根本不像篮子,倒像个漏勺,崔杋却接过来,认真地说:“真厉害!比爹小时候编的强多了。”他拿起竹条,教火旺怎么绕圈,父子俩的影子在地上交叠,像幅没画完的画。
沈未央看着他们,手里的针线慢慢穿梭,小兔子的眼睛终于绣好了,红通通的,像两颗玛瑙。她把肚兜举起来,晚晚立刻从娘腿上滑下来,指着肚兜喊:“穿!穿!”
“等晒干了就给你穿。”沈未央把肚兜晾在绳上,春风吹过,肚兜轻轻摇晃,小兔子的耳朵像是在动,惹得晚晚追着跑,小裙子在风里飘成了朵小花儿。
傍晚时,沈父从镇上回来,手里拎着个纸包,里面是给孩子们买的麦芽糖。火旺和晚晚立刻围上去,伸着小手要,沈父笑着给他们每人一块,看着他们含着糖满足的样子,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今天镇上可热闹了,”沈父坐下喝了口茶,“说书的讲《岳飞传》,听的人围了三层。还有卖风车的,五颜六色的,火旺肯定喜欢,我给你俩娃各买了一个。”他从包里拿出两个风车,一个红的,一个蓝的,递给孩子们。
火旺举着红风车在院里跑,风车“呼呼”转着,他的笑声比风车还响。晚晚举着蓝风车,在哥哥后面慢慢走,小脚步迈得稳稳的,像只骄傲的小天鹅。崔杋和沈未央站在门口看,沈母端着刚出锅的玉米饼子出来,喊他们进屋吃饭,声音被风吹得软软的,像裹了层糖。
饭桌上,玉米饼子的香气混着麦芽糖的甜,在小小的屋里漫开来。火旺叽叽喳喳地说他今天在地里“打虫子”的事,说得眉飞色舞,其实就是扔了几块石子。晚晚时不时插一句“哥哥、跑”,惹得大家直笑。崔杋给沈未央夹了块炒青菜,又给爹娘盛了碗玉米粥,自己才拿起饼子啃,吃得满头大汗,却觉得比任何山珍海味都香。
窗外的柳树枝在春风里轻轻摇晃,像在为这热闹的饭桌伴奏。沈未央看着满桌的亲人,看着两个孩子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院角的柳树,不用刻意施肥浇水,只要有春风吹,有阳光照,就能悄悄抽出新枝,长出满树的绿,把阴凉和欢喜都洒在这方小院里。
夜里,孩子们睡熟了,崔杋坐在灯下,给火旺削木剑。白天火旺看见小虎有把木剑,羡慕得不行,缠着他也要一把。刻刀在木头上游走,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沈未央坐在旁边纳鞋底,是给崔杋做的春鞋,鞋底纳得厚厚的,能经得起地里的石子磨。
“明天我去给麦子追肥,”崔杋忽然说,“你在家别太累,要是晚晚闹,就让娘帮着带会儿。”
“知道了,”沈未央点头,“你也别贪多,累了就歇歇。对了,张婶说她家的鸡下蛋多,让你明天顺便买几个,给孩子们做蛋羹。”
“哎。”崔杋应着,手里的木剑渐渐成形,他举起看了看,又用砂纸磨了磨,“等火旺长大了,我就教他练武,让他保护你和妹妹。”
沈未央笑了:“还没长大呢,就想着保护人了。”她放下鞋底,凑过去看他手里的木剑,“做得真像,比上次的小木枪好看。”
崔杋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那是,也不看是谁做的。”他放下木剑,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茧子蹭得她痒痒的,“未央,有你,有娃,有爹娘,我这心里啊,踏实得很。”
沈未央没说话,只是回握住他的手。窗外的春风还在吹,柳树枝轻轻敲打着窗棂,像谁在低声说着情话。灯下的两个人,手里的活计,熟睡的孩子,还有这满院的烟火气,都被春风轻轻裹着,酿成了最绵长的甜。
她知道,这日子还长着呢。会有更多的春天,更多的麦子,更多的欢笑,像这柳树枝上的新芽,一茬接一茬,永远都有新的盼头,永远都藏着化不开的暖。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