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雪落檐下,围炉话暖
几场秋雨过后,天说冷就冷了。头天夜里还刮着淅淅沥沥的冷雨,第二天一早推开门,满世界都白了。院角的梧桐枝被雪压得弯弯的,像披了件蓬松的白棉袄,檐下挂着冰棱子,长短不一,晶莹剔透,像谁串了串水晶帘子。
火旺是被冻醒的,揉着眼睛坐起来,扒着窗玻璃哈气,用小手指在雾蒙蒙的玻璃上画歪歪扭扭的小人。他画了个大的,说是爹,又画了个笑的,说是娘,最后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圆,指着喊:“妹!妹!”
晚晚被哥哥的嚷嚷声吵醒,在襁褓里蹬了蹬腿,发出细弱的咿呀声。沈母赶紧把她抱起来,裹紧了小被子:“咱晚晚也醒啦?看哥哥在干啥呢。”她抱着晚晚凑到窗边,晚晚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玻璃上的小人咯咯笑,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像是想抓住那些奇怪的线条。
崔杋早就醒了,在灶房里忙活。铁锅里炖着的排骨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汤面上浮着层油花,香气混着水汽漫出来,顺着门缝溜到院里,连落在雪地上的麻雀都被引来了,在窗台下蹦蹦跳跳地啄着什么,时不时歪着脑袋往屋里瞅。
“火旺,过来!”崔杋在灶房喊了一声,手里拿着根刚烤好的红薯,外皮焦黑,冒着丝丝热气。火旺听见声音,像只小炮弹似的冲进来,小脚丫在青砖地上踩出一串湿脚印,他仰着脖子伸手要:“爹!我要!”
“慢点跑,当心滑倒。”崔杋把红薯塞给他,又在他屁股上轻轻拍了下,“刚扫雪时给你留了个雪球,在院里的石桌上呢,裹着棉布,别用手直接摸,凉。”
火旺举着红薯往外跑,嘴里含混地应着“知道啦”。沈未央披了件厚棉袄走进灶房,手里拿着双刚缝好的小棉鞋,鞋面上绣着朵小小的桃花,针脚细密。“你看这鞋,”她把鞋放在灶台上烘着,“火旺的脚长得真快,上个月做的棉鞋就小了,这双加了厚绒,够他穿到开春了。”
崔杋凑过来看,挠了挠头:“还是你手巧,我上次给火旺削的木鞋,他穿了两天就嫌磨脚。”
“那能一样吗?”沈未央笑着推了他一把,“木头哪有棉布软和。”她弯腰掀开锅盖,蒸汽“腾”地冒出来,模糊了眉眼,排骨的香气更浓了,带着点八角和姜的辛香,“快好了吧?我闻着都馋了。”
“再炖会儿,烂乎点,火旺和晚晚都能吃。”崔杋往灶膛里添了根劈柴,火苗“噼啪”窜起来,映得他脸上红扑扑的,“刚才去李叔家借酱油,看见他家小虎在扫雪,堆了个雪人,鼻子用的是胡萝卜,火旺见了准喜欢。等吃完饭,咱也堆一个?”
“好啊,”沈未央点头,“让火旺滚雪球,他肯定乐意。”她忽然瞥见窗外,火旺正蹲在石桌旁,小心翼翼地揭开棉布,用戴了手套的小手碰了碰雪球,然后抓起一把雪往嘴里塞,冻得直缩脖子,却笑得咯咯的。
“这孩子,咋啥都往嘴里放!”沈未央赶紧喊了一声,火旺听见娘的声音,赶紧把嘴里的雪吐出来,背着手站得笔直,像只做错事的小鹌鹑,逗得沈未央和崔杋都笑了。
沈母抱着晚晚凑到炉边烤火,炉子里的炭火通红,映得晚晚的小脸也红扑扑的。晚晚伸出小手想去够炉边的铁钳,被沈母轻轻按住:“可不能碰,烫着呢。咱晚晚要乖乖的,等会儿吃排骨粥。”她转向沈未央,“你那布票够不够?我看晚晚的小棉袄也该添件新的了,她现在爱踢被子,这旧的有点薄,别冻着。”
“够呢,”沈未央笑着说,“前阵子供销社来新布,我换了块湖蓝色的,上面带小白花,做件罩衣正好,衬得她白。火旺也有,给他扯了块藏青色的,耐脏,省得天天洗衣服。”她边说边拿起针线,坐在炉边给晚晚缝小袜子,针脚又快又匀。
雪下得越来越大,院门外的路渐渐被雪盖严实了,偶尔有村民走过,留下深深的脚印,很快又被新雪填满。崔杋把最后一块劈柴塞进灶膛,拍了拍手:“排骨好了!端桌上去!”
火旺早就踩着小板凳坐在桌边了,手里还攥着半块红薯,眼睛直勾勾盯着炖锅,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崔杋把炖锅端上桌,刚掀开盖子,火旺就“哇”了一声,小鼻子使劲嗅着,嚷嚷着“肉肉!吃肉肉!”
晚晚被放在铺了棉垫的婴儿车里,就放在桌边,嘴里含着个小奶嘴,看着哥哥和爹娘傻笑。沈母给她喂了点温水,又盛了小半碗排骨汤,用小勺搅着晾着:“等凉了给晚晚泡点米粉,这汤有营养。”
沈未央给火旺夹了块最大的排骨,剔掉骨头,把肉剁成小块放在他碗里:“慢点吃,别噎着。”火旺“嗯”了一声,小勺子扒拉着米饭,吃得满脸都是,像只沾了酱汁的小花猫。
崔杋给自己盛了碗酒,又给沈父倒了一杯——沈父这阵子在这儿住,帮着照看孩子,也顺便指点崔杋侍弄地里的活儿。“爹,尝尝这酒,前阵子托人从镇上打的,说是新酿的高粱酒。”
沈父抿了口酒,点了点头:“嗯,够劲。”他看着桌上的热闹,又看了看窗外的雪,忽然说,“想当年你娘怀你的时候,也下这么大的雪,我去山里套了只兔子,给她炖了汤,她喝了两大碗。”
沈未央听得笑了:“那娘肯定跟我一样,嘴馋。”
“可不是嘛,”沈母接话,“那时候日子紧,哪有现在这么好的条件,顿顿有肉。你看现在,火旺和晚晚多福气,刚长牙就能吃上排骨。”
火旺啃着排骨,含糊不清地说:“妹、吃。”说着就要把自己碗里的肉往晚晚的婴儿车里塞,被沈未央拦住了:“妹妹还小,等会儿吃粥。”火旺似懂非懂,又把肉塞回自己嘴里,吃得更欢了。
窗外的雪还在下,簌簌的,像谁在轻轻唱歌。炉子里的炭火明明灭灭,映得墙上的全家福都暖融融的。那张照片是上个月拍的,崔杋抱着火旺,沈未央抱着晚晚,沈父沈母坐在中间,一家人笑得眉眼弯弯,被烟火气熏得格外亲切。
吃完饭,崔杋找出两把小铲子,拉着火旺去院里堆雪人。火旺穿着新棉鞋,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响,他学着爹的样子滚雪球,滚了个小小的,说是雪人的头,又滚了个大点的,说是雪人的身子,然后举着胡萝卜跑过去,想给雪人安鼻子,结果没拿稳,胡萝卜掉在雪里,他“哇”地一声要哭,被崔杋赶紧捡起来,帮他插在雪人脸上,这才破涕为笑。
沈未央抱着晚晚站在屋檐下看,晚晚伸出小手,想抓住飘过来的雪花,雪花落在她手心里,瞬间就化了,她愣了愣,咯咯笑起来,小胳膊挥舞着,像是在跟雪花玩游戏。沈母站在她身边,给她裹紧了小被子:“看这兄妹俩,一个疯玩,一个傻笑,真好。”
沈未央看着院里父子俩忙碌的身影,又看了看怀里笑靥如花的女儿,心里像被炉火烤过似的,暖得发疼。她想起刚成亲那会儿,院里还只有她和崔杋,如今却添了两个鲜活的小生命,添了爹娘的笑声,添了满院的烟火气。
雪还在下,却一点都不觉得冷。灶房里的排骨汤还温着,炉子里的炭火还燃着,屋里的笑声还飘着,院外的雪人戴着火旺的小帽子,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喜庆。
崔杋堆完雪人,抱着火旺跑回来,父子俩头发上都沾着雪,像落了层霜。“快进来烤烤,”沈未央赶紧递过毛巾,“看冻的。”
火旺钻进娘怀里,指着窗外的雪人喊:“娘!雪人!戴帽帽!”
“真好看,”沈未央帮他擦着头发,“等明天雪停了,让爹给雪人画个笑脸。”
崔杋搓着冻红的手凑到炉边,看着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听着火旺叽叽喳喳地说雪人,听着晚晚时不时发出的咿呀声,忽然觉得,这大概就是人这辈子最盼的日子——雪落满院,炉火正旺,亲人在旁,孩子绕膝,日子像这锅里的排骨汤,慢慢熬着,熬出了最浓的香,最暖的甜。
夜渐渐深了,雪还没停。火旺早就睡熟了,小脸红扑扑的,嘴角还带着笑,大概是梦见雪人了。晚晚躺在襁褓里,呼吸均匀,像只温顺的小猫。崔杋和沈未央坐在炉边,没说话,就那么看着两个孩子,听着窗外的雪声,心里踏实得很。
“明天该去给麦子盖层草帘了,”崔杋忽然说,“别冻坏了苗。”
“嗯,”沈未央点头,“我给你缝个厚点的手套,别冻着手。”
炉火“噼啪”响了一声,像是在应和他们的话。窗外的雪还在落,把整个小院裹得严严实实,像盖了层厚厚的棉被,护着这屋里的暖,这灯下的人,这寻常日子里,最不寻常的圆满。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