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檐下燕归,稚语牵衣
檐角的冰棱还在滴答着融水,忽然有两只燕子扑棱棱落在晾衣绳上,黑亮的羽毛沾着些水汽,歪着头瞅院里的动静。火旺正蹲在鸡窝旁数鸡蛋,听见翅膀响,猛地站起来,吓得母鸡扑腾着飞了半米高,他却拍着手笑:“娘!燕子!是春天的燕子!”
沈未央正给晚晚梳小辫,闻言探头一看,嘴角弯起:“是啊,它们回来做窝了。”她把晚晚的头发分成三股,慢悠悠地编着,“去年它们就在咱堂屋的梁上搭了窝,还记得不?你哥总爱扒着门框看小燕子喂食,被鸟屎掉了一脸。”
晚晚含着奶嘴,含糊地“嗯”了一声,小手指着燕子,眼睛亮晶晶的。她的辫子刚编到一半,发尾还系着去年留下的红绒花,是沈未央特意找出来的,说配春天的新衣裳正好。
“娘!鸡蛋!”火旺举着个沾着草屑的鸡蛋跑过来,手心里还攥着两个,“老母鸡今天下了三个!比昨天多一个!”他把鸡蛋往沈未央手里塞,掌心的温度焐得蛋壳暖暖的,“奶奶说,多下蛋,就说明咱家的鸡高兴。”
沈未央接过鸡蛋,往灶房走:“那今晚给你蒸鸡蛋羹吃,给妹妹也来一小碗。”刚走到门口,就见崔杋扛着锄头从外面进来,裤脚沾着新鲜的泥土,额角还挂着汗珠子。
“回来了?”沈未央迎上去,抽出帕子给他擦汗,“今天翻完西头的地了?”
“嗯,”崔杋咧嘴笑,露出两排白牙,“顺带把篱笆也扎了扎,前阵子被野兔刨了个洞,得补严实点,不然菜苗又要遭殃。”他低头看见晚晚扎着小辫,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咱晚晚今天真俊,像年画里的娃娃。”
晚晚被捏得咯咯笑,往沈未央身后躲,小辫子扫过沈未央的手背,痒丝丝的。火旺凑到崔杋跟前,仰着脖子问:“爹,燕子回来了,是不是该种西瓜了?去年的西瓜可甜了!”
“等过了清明再说,”崔杋把锄头靠在墙根,“现在种下去会冻着的。”他脱下沾泥的外套,露出里面打了块补丁的粗布褂子,“对了,刚才在地里看见张叔,他说镇上的铁匠铺新打了批小锄头,给娃用正合适,回头我去给你和妹妹各买一把,学着刨土玩。”
火旺欢呼着跳起来,晚晚也跟着拍手,嘴里的奶嘴掉在地上,滚到崔杋脚边。崔杋弯腰捡起来,在衣襟上擦了擦,又塞回晚晚嘴里,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沈未央走进灶房,把鸡蛋放进陶罐里。灶台上摆着刚发好的面,是昨天晚上和的,打算蒸些馒头当干粮。她挽起袖子揉面,面团在手下渐渐变得光滑,带着股淡淡的麦香。崔杋走进来,从后面轻轻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肩上,声音带着点刚干完活的沙哑:“累不累?我来揉吧。”
“不用,”沈未央笑着挣了挣,“你歇着去,看你那汗,快去擦擦。”她往面里加了把白糖,“火旺说想吃甜馒头,多放了点糖。”
崔杋没撒手,就那么靠着她,看着她揉面的手来回动,忽然说:“等收了麦子,咱把东头的空地整出来,给你种点芍药吧,你不是说喜欢那大朵大朵的花吗?”
沈未央的动作顿了顿,心里涌上股热流。去年她只是随口提了句隔壁李婶家的芍药开得艳,没想到他记到现在。她转过身,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阳光从窗棂钻进来,在他汗湿的发梢上跳着碎光。
“好啊,”她踮起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多种点,红的、粉的、白的都要。”
崔杋的脸“腾”地红了,挠着头往后退了两步,差点被门槛绊倒,引得沈未央笑个不停。火旺在外头喊“爹”,他应了声,逃也似的跑出去,沈未央看着他的背影,揉面的手更有劲了,面团里仿佛都裹进了蜜。
蒸馒头的功夫,沈未央搬了张小板凳坐在院里,看着燕子在梁上盘旋。它们衔着泥和草,来来回回地搭窝,忙碌得很。晚晚坐在她腿上,小手抓着她的衣角,眼神跟着燕子飞。
“娘,燕子在盖房子吗?”晚晚的声音还含着奶气,奶嘴早就被她扔到一边了。
“是呀,”沈未央指着梁上渐渐成形的燕窝,“它们要在这儿生宝宝呢,就像咱们住在这里一样。”
晚晚似懂非懂地点头,忽然指着院门口:“奶奶!”
沈母挎着个竹篮走进来,篮子里是刚从菜园摘的菠菜和韭菜。“今天天好,菜长得快,割点回来做馅,晚上包包子吃。”她把菜放在石桌上,看着梁上的燕子笑,“这俩小东西,比去年回来得早,怕是知道咱家人多热闹。”
“可不是嘛,”沈未央接过菜,“火旺刚才还催着种西瓜呢,心野得很。”
沈母摘着菠菜叶子,忽然说:“对了,上午你张婶来串门,说她侄女下个月出嫁,问你能不能去帮着缝几床被子,她手笨,怕缝不好。”
“行啊,”沈未央应着,“正好我这几天有空,让她把布拿来就行。”她看了眼灶房的方向,崔杋正和火旺蹲在地上摆弄那把新买来的小锄头,父子俩头挨着头,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火旺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
晚晚从沈未央腿上滑下来,摇摇晃晃地朝他们走去,嘴里喊着“爹”“哥”,小短腿迈得飞快。崔杋听见声音,立刻回头张开胳膊接住她,把她架在脖子上,火旺举着小锄头跟在旁边,三人围着院子转圈圈,笑声撞在墙上,又弹回来,满院都是活泛的气儿。
沈未央看着这一幕,手里的菠菜叶摘得格外轻快。灶上的馒头香飘了出来,混着院子里的泥土味、青草味,还有燕子翅膀带起的风,酿成了一股让人踏实的味道。她知道,这就是日子——像揉在面里的糖,像燕子搭的窝,一点点攒着,慢慢就有了形状,有了温度,有了说不尽的甜。
傍晚时,馒头蒸好了,暄腾腾的,掰开一个,甜香漫了一屋。崔杋抱着晚晚,火旺扒着桌边,沈母把包子馅调得咸香,一家人围坐在桌边,窗外的燕子也归了巢,偶尔传来两声啾鸣。
“明天我去镇上买芍药花籽,”崔杋咬了口馒头,含糊地说,“顺便给火旺买个新风筝,上次那个被风吹跑了。”
“再给晚晚买个布老虎,”沈未央补充道,“她昨天看人家小孩玩,眼都直了。”
火旺嘴里塞满馒头,使劲点头,晚晚则在崔杋怀里抢他手里的馒头,小嘴巴糊得全是面渣。沈母看着他们,笑着往沈未央碗里夹了块腌萝卜:“慢点吃,锅里还多着呢。”
檐下的灯亮了,暖黄的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一片模糊的影子。燕子在梁上安静着,窝里大概已经铺好了柔软的草。沈未央看着满桌的热气,心里头也像被这光烘着,暖得不行。她想,这日子啊,就该这样,有烟火,有牵挂,有盼头,就像这春天里回来的燕子,一年又一年,总带着新的欢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