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路无言,车厢里的压抑气氛直到回到王家庄都没散去。
王国强刚把车停稳,春桃便抱着宝军,几乎是逃一般推开车门,脚步匆匆地往家走,连一个回头都没有。
王国强坐在驾驶座上,看着她消瘦的背影渐渐远去,融进村口的炊烟里,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堵得发慌,连呼吸都带着滞涩的疼。
他抬手狠狠抹了把脸,终究还是熄了火,慢吞吞地跟了上去。
刚走到自家院门口,就见春花正坐在屋檐下掰玉米,金黄的玉米粒堆了小半筐。
春花见他一脸阴云地回来,慌忙放下手里的玉米起身:“回来了?这都快晌午了,没吃饭吧?我去给你热热饭菜。”
“不吃了。”王国强声音沙哑,语气里满是心灰意冷,他径直走到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点燃。
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紧锁的眉头,却压不住心头的烦躁。
春花看他又抽起了烟——自从忙着种蘑菇,他早就很少碰这东西了,心里便猜他定是遇到了烦心事。
她没敢多问,只是默默拿起玉米,低头继续掰着,玉米叶摩擦的沙沙声,在这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却更衬得气氛沉闷。
王国强抽了半根烟,越看春花忙碌的身影,心里越烦躁。他猛地掐灭烟头,起身转身就往村委会走。
推开村委会的大门,明亮宽敞的办公室里,阳光正透过玻璃窗暖暖地照进来,落在崭新的办公桌和文件柜上,泛着淡淡的光晕。
看着眼前这一切,他的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回了一年前——
那时村委会还没翻新,他和春桃挤在简陋的蘑菇棚里,夜里借着煤油灯的光,盯着菌棒上的小菇伞,盼着它们一点点长大,那份小心翼翼的兴奋,至今想来还历历在目;
后来蘑菇丰收,春桃笑得眼睛都弯了,像揣了颗星星;还有那刻骨铭心的一夜……
王国强的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指尖微微颤抖。
那晚他喝了酒,满脑子都是心心念念的桃花,昏沉中把身边的人错认成了她,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爱意缠绵里,肆意宣泄着压抑多年的情愫。
可当他第二天清晨睁开眼,看到的却是春桃那双怯懦又无助的眼睛,带着未干的泪痕,像只受惊的小鹿。
那一刻的震惊和慌乱,他至今还记得。
他对不起春桃,从那一夜起就对不起。
这一年来,她默默承受着怀孕的艰辛,孕吐吐得昏天黑地,却还强撑着去蘑菇棚忙活;
孩子出生后,她又一个人夜里喂奶、白天照料,还要为蘑菇的销路跑东跑西,独自尝尽了孤独和劳累的苦。
可他呢?他被自己所谓的“深情”蒙蔽了双眼,把她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
甚至一次次忽略她眼底的委屈和期盼。
“国强哥,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春桃当初红着脸对他说这句话时的模样,突然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声音轻柔却坚定,还在耳边不断回荡。
王国强猛地闭上眼,一股巨大的愧疚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走到窗边,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蘑菇棚——那里曾见证了他和春桃最纯粹的时光,如今却只剩下空荡荡的架子。
他想起春桃刚才决绝的背影,想起她赌气说要和张经理在一起的话,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春桃……”他低声呢喃着她的名字,声音里满是悔恨,“我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春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走了进来,瓷碗与桌面碰撞出清脆的轻响:“国强,快吃点吧,垫垫肚子。”
氤氲的热气漫上来,模糊了她眼底的关切。
她将碗放在王国强面前,看着他指尖夹着烟、烟灰都快落进衣襟的失魂模样,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轻声问:“你是不是遇到难事了?”
王国强的目光掠过那碗飘着葱花的面条,香气顺着热气钻鼻,可他此刻满心都是悔恨与慌乱,哪里有半分胃口。
他甚至没抬眼,只是僵硬地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春花,我没事!你先回家吧,别在这陪着了。”
春花看着他紧绷的侧脸,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让她到了嘴边的安慰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蹑手蹑脚地带上了门,门轴转动的轻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她站在门外,望着紧闭的门板,心里泛起一阵酸涩——王国强的心,就像这扇关死的门,她拼尽全力,也始终走不进去。
办公室里,王国强终于抬起眼,看向那碗渐渐冷却的面条,眼底的愧疚与烦躁交织在一起,像一团解不开的乱麻。
他抬手狠狠掐灭烟头,将脸埋进手掌,肩膀微微颤抖,满脑子都是春桃决绝的背影和那双含着泪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