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里,顿时只剩下乔卫东和丽萨榕两人,以及空气中愈发浓郁的酒精分子和某种悄然变化的氛围。
侍酒师进来询问是否需要继续,丽萨榕摆了摆手:“不用了,谢谢。我们再坐一会儿,自己聊聊。”
侍酒师会意地退出,轻轻带上了门。爵士乐换了一首更舒缓、更慵懒的曲子。
私密的空间,微醺的状态,只剩下两个人。刚才还有旁人时需要维持的社交姿态,自然而然地松懈下来。
丽萨榕放松地靠进沙发背,侧头看着乔卫东,脸颊因酒精染上淡淡的红晕,眼神比平时明亮,也柔和了许多。“刚才,谢谢。”她忽然说。
“谢什么?”乔卫东也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指尖无意识地在杯壁上轻轻滑动。
“谢谢你没让场面难堪。”丽萨榕轻笑,“老陈人不错,就是有时候好为人师,喜欢摆摆资历。你能用他听得懂、也服气的方式‘点拨’一下,比我说什么都管用。”
“我只是说了点我知道的。”乔卫东不以为意。
“这就是你的厉害之处。”丽萨榕端起自己的酒杯,里面还有小半杯深色的酒液,她轻轻晃动着,“不张扬,不刻意,但该显露分量的时候,一点不含糊。让人……印象深刻。”
她的话里带着明显的欣赏,目光也直直地落在他脸上,少了平日工作时的距离感,多了几分属于女人的直接和探询。
乔卫东迎上她的目光,没有闪躲,只是笑了笑:“丽萨总监过奖了。你才是真正的厉害,八面玲珑,滴水不漏。”
“这里没有总监。”丽萨榕纠正他,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那股清冽的香水味混合着红酒的气息,更加清晰地飘过来,“叫我榕榕吧,朋友们都这么叫。”
“榕榕。”乔卫东从善如流地叫了一声,声音在安静的包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个名字似乎打破了最后一层职业身份的屏障。丽萨榕的笑容更深了,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拿起酒瓶,又为两人各倒了小半杯。
“这瓶是我自己的收藏,带来存的。尝尝?”她将酒杯推到他面前,手指不经意间擦过他的。
“好。”乔卫东端起杯子。两人碰杯,清脆的“叮”一声响,在静谧的空间里漾开。
接下来的对话,变得更加私人化。丽萨榕谈起了早年做记者时的奔波冒险,谈起了在电视台打拼遭遇的不公和挫折,甚至谈到了上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对方无法接受她事业心太强。
她的语气里有感慨,有自嘲,也有一种历经世事后不愿多谈的洒脱。
乔卫东更多是倾听,偶尔分享一两个自己早期创业时类似“在路上”的故事,或者对某些现象的观察,没有涉及太多隐私,却足够真诚。
酒精继续发挥着作用,温暖着身体,也软化着心房。两人之间的沙发空位似乎越来越窄,眼神的交汇越来越频繁,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有时候真觉得累。”丽萨榕忽然轻声说,手指绕着杯脚,目光有些迷离,“台里台外,明枪暗箭,人情世故。回到家,对着空荡荡的房子,连个能随便说说话、不用想着哪句该说哪句不该说的人都没有。”
她这话说得突兀,却又在微醺的氛围下显得无比自然,带着一丝脆弱的真实。
乔卫东看着她灯光下显得柔和疲惫的侧脸,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杯中最后一点酒喝完。
沉默在蔓延,却并不尴尬,反而滋生着一种无声的默契和靠近。
丽萨榕忽然转过头,直直地看着他,眼中水光潋滟,红唇轻启:“乔卫东,你说……像我们这样的人,是不是很难真正相信一个人,很难放松下来,谈一场简单的恋爱?”
这个问题直接而犀利,带着酒精赋予的胆量和试探。
乔卫东与她对视,能清晰地看到她瞳孔中自己的倒影。包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音乐在低回流淌。
“或许吧。”他缓缓开口,声音有些低哑,“见识过太多算计和面具,本能地会先筑起墙。简单的恋爱……”他顿了顿,“可能需要一点运气,和更多一点的……勇气。”
“勇气……”丽萨榕喃喃重复,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有自嘲,也有一种豁出去的妩媚,“那你说,我现在请你喝这杯酒,算不算有勇气?”
她端起酒瓶,却不是往杯子里倒,而是就着瓶口,自己仰头喝了一小口。然后,她拿着酒瓶,站起身,绕过品酒桌,走到了乔卫东坐的沙发这边。
她没有坐下,而是就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丝绒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几乎要碰到他的膝盖。
乔卫东仰头看她,没有动,眼神深邃如古井。
丽萨榕弯下腰,将酒瓶递到他唇边,声音带着蛊惑般的轻哑:“敢不敢……也来点勇气?”
这个动作,这个距离,已经远远超出了安全界限。
女人的香水味、酒气、以及她身上散发出的成熟热烈的气息,将他包围。她的眼神大胆而直接,里面写满了成年男女心照不宣的邀请。
乔卫东的目光从她的眼睛,移到近在咫尺的酒瓶瓶口,再移回她的脸上。时间似乎被拉长了数秒。
最终,他伸出手,却不是去接酒瓶,而是轻轻握住了她拿着酒瓶的手腕。她的皮肤温热,能感觉到脉搏的跳动。
“酒是好酒,”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似乎压抑着什么,“但这样喝,容易醉。”
他没有推开,也没有更近一步,只是那样握着她的手腕,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对峙和拉扯。
丽萨榕手腕被他握着,身体微微僵了一下,随即却笑得更加风情万种,另一只空着的手,轻轻搭在了他沙发的扶手上,俯身凑得更近,红唇几乎贴到他耳边,吐气如兰:“醉了……不好吗?”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带着酒香和致命的诱惑。乔卫东能感到自己心脏有力地跳动了一下,握着她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微微收紧。
然而,就在这暧昧即将冲破某个临界点的时刻,乔卫东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发出嗡嗡的震动声。
这突兀的声响,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几乎凝滞的魔咒。
乔卫东和丽萨榕同时微微一怔。
乔卫东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来电显示的名字是“英子”。他眼神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丽萨榕也看到了那个名字,眼中迷离的雾气迅速褪去几分,恢复了往日的精明与敏锐。她直起身,顺势自然地抽回了被乔卫东握住的手腕,撩了一下耳边的头发,笑容变得有些复杂:“看来……有人找你。”
乔卫东拿起手机,对丽萨榕做了个抱歉的手势,然后起身,走到包间角落稍微安静一点的地方,接起了电话。
“喂,英子?”
电话那头传来乔英子有些兴奋又带着点撒娇的声音,似乎在说什么学校里天文社的趣事,还有周末想去哪里。乔卫东耐心地听着,偶尔回应两句,语气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丽萨榕坐回了自己的沙发,端起自己那杯早已凉透的酒,慢慢喝着。脸上的红晕未退,眼神却已经彻底冷静下来。
她看着乔卫东接电话时挺拔的背影和侧脸,那瞬间流露出的、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温情,让她心中那团被酒精和气氛点燃的火,渐渐熄灭了明焰,转而化为一种更加深沉难言的情绪。
几分钟后,乔卫东挂了电话,走了回来。
“女儿?”丽萨榕问,语气已经恢复了平时的爽利,只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
“嗯,小丫头说周末想去新开的天文馆。”乔卫东点头,神色如常。
“真好。”丽萨榕笑了笑,将杯中酒喝完,放下杯子,“时间也不早了,明天台里还有早会。今晚……很开心,乔总。”
她又用回了“乔总”这个称呼,不动声色地将两人之间的距离,重新拉回到了安全线。
乔卫东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我也很愉快。谢谢你的酒,和这个美好的夜晚。”
两人起身离开。走出酒廊,寒冷的夜风一吹,最后一点酒意也消散无踪。司机已经将车开了过来。
丽萨榕站在车边,伸出手:“期待下次再聚。”
乔卫东握住她的手,这次只是礼节性的:“一定。路上小心。”
车子启动,载着乔卫东驶入夜色。丽萨榕站在路边,看着车灯远去,直到消失在拐角。
她没有立刻叫车,而是拢了拢大衣,点了一支细长的香烟。
白色的烟雾在寒冷的空气中袅袅升起。她回想着包间里那近乎失控的暧昧瞬间,想着他握住她手腕时的温度,想着那个叫“英子”的电话响起时他眼神的细微变化,想着他接电话时截然不同的语气……
她吐出一个烟圈,嘴角勾起一抹自嘲又了然的弧度。
有些界限,看似触手可及,实则固若金汤。有些试探,点到为止,或许是成年人之间最体面的默契。
今晚,没有更近一步。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从今往后,他们之间,除了工作伙伴,除了利益关联,还多了一层只有彼此心知肚明的、微妙的张力。
这或许,就是属于他们这个年纪、这个位置的人,所能拥有的,最真实也最安全的“更进一步”。
丽萨榕掐灭烟头,抬手招来一辆出租车。
夜还很长,但今晚的故事,已经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