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墨派对带来的温暖涟漪,在爱情公寓里荡漾了好几天。
那晚之后,羽墨明显更加开朗笃定,全身心扑在基金会的拓展上,连走路都带着风。
公寓里的气氛也因此更加融洽,仿佛共同抵御过一次外敌后,堡垒变得更加坚固。
十二月在日历上一天天消瘦,年关将近,空气里除了寒意,还掺进了几分忙碌与浮躁。
而在这片日常的喧嚣中,诺澜却抓住了一个她职业生涯中极为重要的机会——对乔卫东的独家专访。
这个机会来之不易。乔卫东行事低调,很少接受媒体深度采访,尤其是个人情感和内心世界的挖掘。
诺澜所在的电台虽然有一定影响力,但比起那些顶级的财经媒体或电视专访节目,并不占优势。
她能拿下这个专访,靠的是持之以恒的专业素养和一份让乔卫东私人助理都认可的、极其详尽且有深度的采访提纲。
提纲里没有那些浮于表面的财富神话追问,也没有对私生活的猎奇窥探,而是聚焦于“选择与价值”、“成长与责任”、“个人幸福与社会连接”等更形而上的命题。
诺澜在附信里写道:“乔先生,我相信,比起您如何赚钱,人们或许更想知道,像您这样的人,如何思考,如何感受,如何定义这个时代里的成功与幸福。” 这份洞察和诚意,打动了乔卫东,他点头同意了。
专访安排在周五晚上九点,电台大楼的专用录音棚。这个时间,整栋大楼都安静下来,正是进行深度对话的好时机。
诺澜提前两个小时就到了。她仔细检查了录音设备,调试了麦克风的灵敏度,确认了隔音效果,甚至调整了录音棚里几盏柔光灯的角度,让光线既明亮清晰,又不会造成压迫感。
她换上了一身剪裁合体的浅灰色职业套装,内搭珍珠白丝质衬衫,长发优雅地绾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脖颈线,淡妆精致,整个人看起来专业、知性,又不失女性的柔美。
八点五十分,乔卫东准时抵达。他依旧是简单的深色大衣,里面是质感上乘的羊绒衫和休闲裤,比起正式的商业会面,多了几分随和。
他看到精心准备过的录音棚和明显郑重以待的诺澜,眼中掠过一丝赞赏。
“诺澜,晚上好。准备得很充分。”他微笑道。
“乔先生,晚上好。感谢您抽出宝贵时间。”诺澜起身相迎,笑容得体,手心却微微有些汗湿。
她不是没见过大人物,但眼前这个男人不同,他身上有种难以言喻的磁场,既让人感到压力,又奇异地令人想要靠近和探究。
两人在专业的采访桌旁相对坐下,中间隔着两支灵敏度极高的麦克风。
灯光柔和地打在两人身上,将这个小空间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个安静的棚,和即将开始的对话。
“我们可以开始了吗?”诺澜调整了一下呼吸,问道。得到乔卫东肯定的示意后,她按下了录音键。
“各位听众晚上好,这里是《深夜回声》,我是诺澜。今晚,我们非常荣幸地请到了一位特别的嘉宾——未来科技集团的创始人,乔卫东先生。乔先生,欢迎您。”
开场白后,访谈按照诺澜精心设计的脉络,从一些相对轻松的话题切入,比如对上海这座城市变化的感受,创业初期的趣事等。
乔卫东的回答风趣幽默,不时引得诺澜会心一笑,最初的紧张感慢慢消散,代之以一种专业上的兴奋。
然而,随着话题逐渐深入,诺澜敏锐地察觉到,乔卫东的回答虽然依然流畅,但某些时候,会流露出一种超越简单商业成功的、更深沉的思辨色彩。
当她问及“在您看来,这个时代最大的机遇和挑战分别是什么”时,乔卫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吟了片刻。
“机遇,或许是技术爆炸带来的可能性边界前所未有的拓宽。挑战……”他顿了顿,看向诺澜,眼神变得深邃,“或许是人心在加速度时代里的失重。我们获取信息的效率越来越高,但消化和沉淀情感、建立深度连接的能力,却在被悄悄侵蚀。就像一块土地,被过度耕种,却忘了休养生息。”
这个比喻让诺澜心中一动。她立刻追问:“所以您认为,真正的成功,不仅仅是财富和事业的积累,更包括内心的‘休养生息’?”
乔卫东笑了,笑容里有一丝难得的、真实的感慨:“可以这么说。财富和事业,更像是一种工具,一种能量。用它来建造什么,守护什么,滋养什么,才是关键。
如果一个人拥有了巨大的能量,却只用来照亮自己,甚至灼伤旁人,那这种成功是脆弱的,也是苍白的。”
这段话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入诺澜的耳中,也通过设备,传向可能正在收听直播的听众(电台决定将此专访作为一期特别直播节目)。
诺澜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一些,这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一种思想被触碰、产生共鸣的激荡。
访谈继续。诺澜的问题开始触及更私人化的领域,关于选择,关于遗憾,关于支撑一个人走过低谷的东西。
乔卫东的回答变得更加坦诚,虽然依旧保持着得体的边界,但诺澜能听出那些话语背后的重量。
就在访谈进行到最深入、气氛最融洽的时候,一个小小的意外发生了。
录音棚的门被毫无预兆地推开一条缝,一个戴着工牌、脸色有些匆忙的年轻男技术员探头进来,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地说:“诺澜姐,控制室这边有点情况,王总监让你……”他的话突然卡住,因为他看到了正在进行的访谈和乔卫东。
诺澜心里一紧,迅速但冷静地对着麦克风说:“抱歉,听众朋友们,我们这边有小小的技术协调,请稍等片刻。”
她快速按下暂定播放的按钮(直播延迟数秒),才转向门口,眉头微蹙,语气保持着专业:“小李,什么事?没看到我在直播专访吗?”
小李有些尴尬,压低声音:“是王总监……他说之前约好的那个广告客户临时要求加插一段口播,就在这个时段,让我来跟你商量……”他边说,边不安地瞟了一眼乔卫东。
诺澜的脸色沉了下来。王总监是台里的广告部主任,向来以客户为尊,有时甚至不惜打断重要节目。
但今晚是乔卫东的独家专访,事先早已排期确定,王总监不可能不知道。
这显然不是简单的“协调”,更像是一种隐形的施压,或许是出于对诺澜能拿到这个重磅专访的嫉妒,或许是为了讨好那个所谓的“大客户”。
乔卫东安静地坐在那里,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手指轻轻在桌面上点了一下。
诺澜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门口,用身体挡住了一些视线,声音压得更低,却异常坚定:“小李,回去告诉王总监,我现在正在进行的是台里本季度最重要的人物专访直播,任何安排都不能打断。
广告口播的事情,请他按照既定流程和合同与节目部沟通,或者等我结束专访后再谈。现在,请不要再来打扰。”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平时罕见的强硬。小李被镇住了,讷讷地点头,赶紧关上门退了出去。
诺澜平复了一下呼吸,转身回到座位,对上乔卫东的目光。她有些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乔先生,一点小插曲。”
乔卫东看着她,眼中那份赞赏更加明显:“处理得很好,诺澜。专业,且懂得保护自己的‘阵地’。”他用了一个很形象的词。
诺澜心中微暖,重新按下播放键,对着麦克风从容地说:“让各位久等了,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 仿佛刚才的小风波从未发生。
但这个小插曲,似乎打破了最后一点无形的隔膜。接下来的对话,变得更加深入和私密。
诺澜问了一个她提纲上有,但原本不确定对方是否会深入回答的问题:“乔先生,我们每个人都可能经历人生的‘至暗时刻’。您是否愿意分享一下,在那样的时候,是什么支撑您走过来的?或者,您如何看待‘痛苦’的价值?”
录音棚里异常安静,只有设备运行的微弱嗡鸣。灯光下,乔卫东的侧脸轮廓显得格外清晰。他沉默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长。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却带着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
“至暗时刻……每个人都有。支撑我的,可能是一种‘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认输,不甘心让那些看笑话的人得逞,更不甘心……对不起自己来这世上走一遭。”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看向了某个遥远的地方,“至于痛苦……它像一把极其锋利的刻刀。
用它来雕刻自己,可能会鲜血淋漓,但也能雕琢出独一无二的形状和纹路。但如果只用它来伤害自己或他人,那就浪费了这份尖锐。”
他收回目光,看向诺澜,眼神复杂:“痛苦本身没有价值。有价值的是,你选择如何面对痛苦,如何从痛苦的灰烬里,找到还能发光的余温,哪怕只有一点点,然后用它去温暖自己,或者……如果可以,去温暖别人。”
这番话,彻底击穿了诺澜作为主持人的职业外壳。她忘了下一个预设的问题是什么,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眼前这个男人。
他不再是那个标签化的商业巨子,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经历过淬炼、内心有着深沉湖泊和坚韧内核的复杂个体。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话语里那“温暖别人”的所指,或许就包括了公寓里的朋友们,包括了羽墨的基金会,包括了宛瑜的画廊……包括了许多她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的细节。
访谈的时间不知不觉走到了尾声。诺澜按照流程,问了最后一个常规问题:“乔先生,如果让您对正在收听节目的、那些可能也在生活中面临各种选择和压力的年轻人说一句话,您会说什么?”
乔卫东思考了几秒,然后对着麦克风,清晰而有力地说:“保护好你心里那团火。那团对美好的向往,对真相的探求,对善意的坚持。外面的世界风很大,雨很冷,可能会一次次想把它扑灭。
但只要你心里那团火不灭,你就永远有重新照亮前路、温暖自己和同伴的可能。”
访谈结束。诺澜按下停止键,录音棚里陷入一片真正的寂静。刚才一个多小时的思想碰撞和情感流动,似乎还在空气中残留着微热的涟漪。
诺澜率先站起身,伸出手,声音有些微哑:“乔先生,非常感谢。这不仅仅是一次成功的专访,对我个人而言,也是一次受益匪浅的对话。”
乔卫东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温暖而干燥:“是你的问题问得好,引导了这次对话的深度。你很优秀,诺澜。”
简单的夸奖,却让诺澜耳根有些发热。她松开手,开始整理设备,却发现自己的指尖还有些微微的颤抖,是精神高度集中和情绪激荡后的余波。
“我送您出去。”她说。
两人走出录音棚,穿过寂静无人的走廊,走向电梯。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
“那个王总监……”乔卫东忽然开口,语气随意,“需要我让助理跟你们台长打个招呼吗?”
诺澜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是指刚才的插曲。她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感激,也有自尊心泛起的小小涟漪。
她停下脚步,看着乔卫东,认真地说:“乔先生,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想我可以自己处理。在这个行业里,有些仗,需要自己打,才能赢得真正的尊重和空间。”
乔卫东闻言,定定地看了她几秒,然后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你说得对。我尊重你的选择。”
电梯来了。两人走进去,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刚才在录音棚里那种深入交谈后的特殊亲近感,在沉默中悄然发酵。
“其实,”诺澜看着不断下降的楼层数字,轻声说,“您最后说的那句话,‘保护好心里那团火’,让我想起很久以前,我刚入行的时候,也有过这样一团火。
只是这些年,忙着适应环境,应付琐事,好像……没那么经常去感受它了。”
“火苗有时候会被灰烬盖住,”乔卫东的声音在电梯里显得格外清晰,“但只要没彻底熄灭,拨一拨,总能重新燃起来的。你的那团火,今晚我就看到了,很亮。”
诺澜心头一震,转头看向他。电梯里的光线昏暗,他的眼睛却像深潭,映着点点微光。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在这静谧的、下落的空间里,悄然滋生。不是强烈的爱慕,而是一种深刻的理解、欣赏和灵魂层面的吸引。
电梯到达一楼。“叮”的一声轻响,门开了。外面大厅的灯光流泻进来。
乔卫东绅士地示意诺澜先出。走到大楼门口,寒冷的夜风扑面而来,让诺澜从刚才那种微醺般的精神状态中清醒了几分。
司机的车已经等在路边。
“今晚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乔卫东对她点点头,准备上车。
“乔先生,”诺澜忽然叫住他,从随身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精致的U盘,“这是今晚访谈的原始录音备份,未经任何剪辑。或许……您会想留一份。”
乔卫东接过U盘,指尖不经意碰到了诺澜的,两人都微微顿了一下。
“谢谢。”他将U盘握在手心,“那么,晚安,诺澜。”
“晚安,乔先生。”
车子驶入夜色。诺澜站在电台大楼门口,望着尾灯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寒风吹起她鬓边的几缕发丝,她却不觉得冷。心里那团被拨亮的火,正静静地、却有力地燃烧着,温暖着她的四肢百骸。
她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不仅仅是完成了一次重要专访的职业成就感。而是在那个安静的录音棚里,在思想的碰撞和眼神的交汇中,有一种连接已经建立。
从今晚起,乔卫东对她而言,不再仅仅是一个值得采访的商界名人,公寓里朋友们口中神秘而强大的“乔大哥”,而是一个她触及到了其内心一角的、复杂而迷人的灵魂。
他们之间的关系,悄无声息地,越过了工作伙伴那条线,滑向了更深邃、更难以界定的水域——红颜知己。
诺澜转身,重新走进大楼。她还要回办公室整理录音稿,准备明天的节目。但脚步,却比来时更加轻盈,更加坚定。今晚,她不仅完成了一次精彩的专访,更完成了一次对自己内心的叩问和洗礼。
而城市另一端的车里,乔卫东靠着椅背,手中摩挲着那个小小的U盘。
诺澜那张专业、聪慧、偶尔流露出细腻感性的脸庞,在脑海中浮现。
他想起她冷静处理干扰时的强硬,想起她追问深刻问题时的执着,想起电梯里她眼中被重新点燃的光亮。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将U盘收好。又是一个美好的、独特的灵魂。
这个世界,因为他的一些选择,正变得越来越拥挤,也越来越……值得期待,或者说,需要他更小心翼翼地平衡。
车窗外的上海夜景飞速后退,流光溢彩,如同无数个正在上演的、复杂而生动的人生故事。
而他的故事,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