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兰闭上眼,强迫自己忽略耳边隐约传来的、来自壁垒外的混沌轰鸣,忽略鼻尖萦绕的、因法则崩坏而产生的异常能量带来的刺鼻气味。
他努力回想刚才那一刻的感觉——那种“这里是我的地方”的强烈归属感,以及随之而来的、不容侵犯的排斥力。
他想象自己的意识像水波一样扩散开去,触碰草坪,触碰橡树残留的树干,触碰木屋尚存的部分,触碰头顶那片扭曲的天空......
起初,只有一片混乱的、充满破洞的感知。但渐渐地,他捕捉到了一些微弱的“回应”。
脚下尚存的草地,传来一丝微弱的、扎根般的稳定感。
那棵残破的橡树,树干内部依旧蕴含着一种古老的、沉默的韧性。
甚至空气中,那些尚未被完全污染的花香分子,也带着一丝属于这个庭院的、独特的“签名”。
这些感觉极其微弱,如同病人孱弱的脉搏。
但它们确实存在,代表着这片空间尚未被完全攻陷的“主权”。
同时,他也更清晰地感知到了那些“侵蚀”的点——
草地塌陷的边缘,那里传来的是冰冷的、贪婪的虚无;天空裂缝处,是狂暴的、试图同化一切的混乱能量流。
“我.......我感觉到了!”埃兰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明悟的光,“有些地方还在‘坚持’!有些地方......已经被‘污染’了!”
晧微微颔首,这个微小的动作几乎让祂的头部光影溃散。
“......引导......那些‘坚持’的......‘排斥’......那些‘污染’的......”祂的声音越来越低,“用你的......意志......宣告......”
这太抽象了!
埃兰感到一阵无力。
意志?宣告?他刚才只是情急之下的怒吼而已.......
就在这时,又一阵剧烈的反噬从宇宙层面传来!
“嗡——!”
庭院再次剧烈震颤!
这一次,连那尚存的半栋木屋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墙壁上出现蛛网般的裂痕!
天空的裂缝猛地撕开更大,更多的混沌色块涌入,如同滴入清水的浓墨,迅速污染着这片空间。
晧的残影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胸口裂痕爆开一团刺眼的光屑,整个形体瞬间淡得如同透明的水印,几乎要与背景融为一体。
“晧!”
埃兰肝胆俱裂!
他看到晧的身影在消散,看到庭院在加速崩溃!
不行!不能再犹豫了!
他不再去想什么方法,什么技巧。
他遵循着最原始的本能,将全部的精神,所有的恐惧、愤怒、不舍与守护的欲望,都聚焦起来,如同握住一把无形的利剑,狠狠地“刺”向那些他感知到的、最强烈的“侵蚀点”!
“滚开!”
“不准碰他!”
“不准毁掉我的地方!”
没有声音,只有磅礴的、近乎燃烧灵魂的意志力,以他为中心,悍然爆发!
奇迹发生了。
那些涌入庭院的混沌色块,在接触到这股无形意志的瞬间,如同沸汤泼雪,发出了“嗤嗤”的异响,竟然后退、消散了一部分。
木屋墙壁上蔓延的裂痕,扩张的速度明显减缓!甚至晧那即将消散的残影,也因为这股纯粹守护意志的注入,而稍微凝实了一线。
有效!真的有效!
埃兰精神大振,但他也瞬间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空。
这种运用意志的方式,对他的消耗巨大无比。
他踉跄一步,单膝跪倒在地,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够了......埃兰......”晧微弱地传递过意念,带着难以言喻的心疼与震撼,“你的......力量......还太......”
“不够!”
埃兰猛地抬起头,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骇人,“这点根本不够!晧,告诉我,怎么才能有更多的力量?怎么才能像你一样......修复它们?”
他指着那些裂痕,那些被侵蚀的区域。
像祂一样?
晧的核心泛起苦涩。
祂的力量源于规则本身,是创造与定义。
而埃兰的力量,似乎源于他自身被赋予的“独立存在”以及对这片“所属之地”的守护执念。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路径。
但......或许有其他办法。
一个极其危险,近乎赌博的办法。
晧的残影,那黯淡的星辉微微闪烁了一下,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靠近......我......”晧向埃兰伸出手,那只手几乎完全透明。
埃兰毫不犹豫地爬过去,紧紧握住那只虚无的手。
下一刻,他感觉到一股微弱却精纯的、带着晧独特气息的能量流,顺着相握的手,缓缓流入他的体内。
那能量并不磅礴,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秩序”与“稳定”的特性。
“这是......我仅能剥离的......一点‘根源’......”晧的意念带着巨大的疲惫,“引导它......用你的意志......去‘涂抹’......在裂痕上......”
埃兰瞬间明白了。
他的意志是“画笔”,而晧给予的这点能量,是“颜料”。
他无法创造“颜料”,但他可以学着使用它。
他集中精神,引导着那股微弱温顺的能量流,汇聚到自己的指尖。
然后,他抬起手,对准木屋墙壁上一道正在缓慢扩张的裂痕。
“修复。” 他将全部的专注力灌注其中。
那混合了他意志与晧之根源能量的无形之力,触碰到裂痕的瞬间,裂痕扩张的趋势戛然而止。
虽然并未立刻愈合,但其边缘那代表“崩坏”的扭曲感,明显被抚平了一丝。
裂痕本身,也似乎凝固了,不再恶化。
成功了!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
埃兰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立刻转向下一道裂痕,如法炮制。
他像一个初次学画的孩童,笨拙却无比专注地,用着这来之不易的“颜料”,一点点地、艰难地“涂抹”着庭院的伤口。
每一笔落下,都消耗着他巨大的精神力和晧传输过来的宝贵能量。
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呼吸越来越急促,但他没有停下。
晧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祂曾经只想捧在手心呵护的造物,此刻正拼尽全力,用他渺小的力量,反过来守护着这片共同的容身之所,也间接地......守护着力量衰弱的祂。
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而汹涌的情感,淹没了晧的核心。
那不是悲悯,不是私欲。
那是一种......近乎骄傲的痛楚,一种深沉的、与有荣焉的牵绊。
也许,祂创造出的,不仅仅是“美好”。
更是一个,能在绝境中,与造物主并肩而立的......奇迹。
庭院的崩塌,在这笨拙而坚定的修复下,终于被暂时遏制住了。
虽然依旧满目疮痍,虽然危机四伏,但至少,它没有在刚才那波最猛烈的冲击中彻底瓦解。
埃兰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和晧传输的能量,瘫软在地,几乎虚脱。
但他看着周围虽然残破却暂时稳定下来的景象,看着身边光芒依旧黯淡、裂痕依旧存在,却不再继续恶化的晧,露出了一个疲惫到极致,却带着无比满足的笑容。
“晧......”他声音沙哑地呢喃,“我们......守住了……”
晧用尽最后一点力量,挪动近乎消散的手,轻轻覆盖在埃兰汗湿的手背上。
无声,却重若千钧。
在这片废墟般的庭院中,一种新的平衡,在绝望的裂隙里,悄然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