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十六年的春末夏初,仙岛浸润在一片温润的、带着海水咸腥与草木清香的空气里。距离秦明婳降生,已过去近一年光景。星辉苑内,孩童的稚嫩欢笑声,已然取代了往昔的宁静修炼,成为这里最常响起、也最动听的旋律。
秦昭,虚岁已有四岁。他早已褪去了婴儿的懵懂,个头窜高了一截,五官愈发清秀,尤其是那双继承自母亲的大眼睛,沉静而专注,看人时总带着超越年龄的思索神情。他走路稳稳当当,说话清晰有条理,最爱跟在祖父秦寿或外曾祖刘衍身边,听他们讲述星宿的故事,或是辨认花园里各种药草花卉的名字。徐靖开始正式教他《千字文》,他学得极快,常常举一反三,让这位落难书生啧啧称奇,感叹岛主家的孩子果然不同凡响。
秦毅,刚满两岁不久,正是“猫嫌狗厌”的年纪。与兄长的沉静截然相反,他仿佛一刻也停不下来,圆滚滚的身子充满了用不完的精力。不是在院子里追着阿莲养的小鸡崽疯跑,就是挥舞着秦安给他削的小木剑,“嘿哈”有声地劈砍空气,偶尔还去招惹一下哥哥摆好的贝壳阵,弄得一片狼藉。他说话不如秦昭流利,但嗓门洪亮,表达不满或兴奋时,整个星辉苑都能听见他的声音。摔了跤也不怎么哭,自己爬起来拍拍土,又继续撒欢。
最小的秦明婳,刚满周岁,正是蹒跚学步、牙牙学语的最娇憨阶段。她继承了母亲秦汐精致的眉眼,皮肤白嫩得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一头柔软微卷的黑发衬得小脸愈发玉雪可爱。大多数时候,她被阿莲或秦汐抱在怀里,或是坐在铺了软垫的竹制小推车里,好奇地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哥哥们和周围的一切。她已经开始学说话,最先学会的除了“娘”、“爹”,就是“爷爷”和“嬷嬷”(阿莲),发音软糯,听得人心都要化了。偶尔下地,扶着桌椅或大人的腿,摇摇晃晃地迈出几步,便咯咯笑着扑进等待的怀抱,是全家人都乐此不疲的游戏。
这一日午后,阳光正好,海风微醺。阿莲提议去岛东侧那片柔软的白色沙滩玩耍。秦昭立刻跑去书房叫正在研究星图的祖父,秦毅则已经拉着父亲秦安的手往外拽,嘴里含糊地喊着:“沙!玩沙!”秦汐笑着抱起明婳,阿莲提着一篮子水果和清水,刘衍也兴致勃勃地让阿贵推着特制的木轮椅同行。
沙滩上,欢声笑语顿时漾开。
秦毅一马当先,甩掉小鞋子,光着脚丫就在沙滩上狂奔,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秦安怕他摔进浅水,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秦昭则要文静得多,他蹲在潮水线附近,仔细寻找被海浪冲上来的、形态奇特的贝壳和小石子,每找到一个特别的,就举起来给不远处的祖父和外曾祖看。
秦寿负手而立,海风吹动他的青衫。他看着眼前景象:阿莲和秦汐坐在铺开的布毯上,逗弄着咿咿呀呀的明婳;秦安正耐心地教秦毅用湿沙子堆砌“城堡”;刘衍坐在轮椅上,含笑望着孙辈们嬉戏;徐靖则在不远处,拿着一卷书,时而阅读,时而微笑眺望。一种难以言喻的、饱满的安宁感充溢心间。
阿莲从篮子里拿出洗净的果子,先递给刘衍和秦寿,又招呼孩子们过来。“昭儿,毅儿,歇歇,吃点果子。”
秦昭听话地走过来,洗干净小手,接过一个果子,先递给母亲秦汐,又拿了一个给妹妹明婳,最后才自己拿了一个,小口吃着。秦毅则满头满脸都是沙子,被秦安拎过来清洗,还兀自兴奋地比划着:“爹爹!我堆了……高高的!”
秦寿走到秦昭身边,也席地坐下。“昭儿,方才在看什么?”
“爷爷,”秦昭咽下口中的果子,指向沙滩上他刚刚发现的一个地方,“那里的沙子,颜色不一样,亮晶晶的。”
秦寿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是潮水反复冲刷形成的一片细腻沙地,在阳光下确实反射着细微的、不同于他处的光泽。“嗯,那是石英砂和一些极细碎的云母。”他解释道,“被海水磨得久了,便显出了光泽。”
秦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海水为什么是咸的?星星晚上才出来,它们白天去哪里了?”
这些问题对于一个四岁孩童来说,显得有些深奥,但秦昭问得极其认真。秦寿耐心地用他能理解的方式解答,心中微动。这孩子不仅好学,观察力也异常敏锐,那份对自然现象的好奇与探究欲,远超同龄人。
另一边,秦毅休息不到片刻,又闲不住了。他看到父亲放在一旁的佩剑(未开刃的练习剑),眼睛一亮,跑过去费力地想要拿起来。秦安见状,便笑着走过去,蹲下身,手把手地教他一个最基础的握剑姿势。
“手腕要稳,对,这样。”秦安的声音低沉温和。
秦毅学得很认真,小脸憋得通红,努力模仿着父亲的动作。虽然姿势稚嫩可笑,但那股专注劲儿,却让秦安心中欣慰。他陪着秦毅“练”了几下简单的劈砍动作,秦毅累得气喘吁吁,却兴奋得小脸放光。
秦汐抱着明婳走过来,明婳伸出小手,想去抓秦毅挥舞的木剑(她以为是玩具)。秦汐柔声阻止:“婳儿,那是哥哥的,危险哦。”明婳便缩回手,转而抓住母亲的一缕头发,好奇地看着哥哥。
玩耍到夕阳西斜,海面泛起金色的粼光,众人才收拾东西,准备返回星辉苑。秦毅玩累了,趴在父亲宽阔的背上,没多久就沉沉睡去,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小木剑。秦昭则牵着祖父的手,一边走,一边还在问关于海鸟迁徙的问题。明婳也被秦汐用薄毯裹好,在母亲轻柔的摇晃中,打着小小的哈欠。
晚膳后,星辉苑内灯火温馨。
秦寿将秦昭叫到书房,并未教授什么深奥知识,而是拿出了一副简单的、用玉石和磁石制作的简易“司南”,以及几块不同颜色、能吸引铁屑的矿石。“昭儿,今日你问海水为何咸,星宿何往。天地之大,奥秘无穷,许多道理,需从细微处观察积累。这几样小物,你可自行摆弄,看看它们有何特性,明日告诉我。”这是一种最基础的引导,旨在激发其观察与思考的本能。
秦昭如获至宝,小心地捧着那些东西,眼睛亮晶晶地应下。
秦安则检查了秦毅今日有没有磕碰受伤,给他洗了澡,换上干净寝衣。看着儿子沾枕即眠的酣睡模样,他轻轻为他掖好被角,眼中满是慈爱。
阿莲哄睡了明婳,坐在灯下,就着光亮,为明婳缝制一件夏日的薄衫,针脚细密匀称。秦汐在一旁帮忙分线,母女俩低声说着家常话,气氛安宁。
刘衍则在自己的房间,就着油灯,在一卷空白的竹简上,用秦寿提供的炭笔,开始记录孙儿们今日的趣事和童言稚语。“昭孙慧而静,毅孙勇而莽,婳孙女娇而灵……”他写得认真,仿佛要将这每一份天伦之乐都镌刻下来。
夜深了,秦寿与阿莲回到主院。
阿莲揉着有些酸涩的眼睛,满足地叹道:“这一天,看着孩子们跑跑跳跳,听着他们笑闹,比吃什么仙丹都舒坦。就是这身子骨,真是不比从前了,才走了些路,陪他们玩了一会儿,就觉得乏。”
秦寿没有言语,只是握住她的手,温润的长生真元如涓涓细流,无声地滋养着她疲惫的经络。阿莲感到一股暖意从手心传来,瞬间驱散了身体的酸乏,她舒适地喟叹一声,将头靠在丈夫肩头。
“寿哥,昭儿像你,爱想事情;毅儿像安儿,从小就好动;婳儿……”阿莲望着窗外繁星,“我是越看越爱,这丫头,性子怕是要像汐儿,又灵又静,还带着股说不出的招人疼劲儿。”
“嗯。”秦寿应着,目光也投向星空。他能感觉到,秦昭身上那种对星辰、对自然规律的天然亲和,正在缓慢而持续地增长,虽未正式修炼,但根基已在无形中蕴养。秦毅的筋骨日益强健,是个练武的好胚子。而明婳……她周身萦绕的那份清灵之气,随着年龄增长,越发明显,甚至在睡梦中,会无意识地引动一丝极其微弱的、纯净的月华之力,只是她自己和家人都尚未察觉。
“孩子们都很好。”秦寿轻声道,“各有各的缘法。我们只需看着他们,护着他们,平安长大。”
“是啊,平安长大,比什么都强。”阿莲喃喃道,渐渐阖上眼帘,在丈夫平稳的气息和真元的温养下,沉入安眠。
秦寿揽着妻子,神识如温柔的网,轻轻拂过星辉苑。秦昭在梦中似乎还在摆弄那些矿石,小手虚握;秦毅睡得四仰八叉,小拳头松开了些;明婳蜷在秦汐身边,呼吸均匀绵长;秦安在静室调息,气息沉稳;秦汐则刚刚结束晚课,灵觉如涟漪般缓缓收敛。
仙岛的夜,宁静而深邃。童稚的欢声已歇,只余下潮声轻柔,星辉无声洒落。这份看似寻常的、充斥着琐碎温暖与细微成长的日子,正是秦寿历经数世轮回后,最珍视的珍宝。他知道,这样的时光并非永恒,外界的风云、潜藏的暗流、孩子们注定不凡的未来,都可能在某一天打破这份宁静。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建武十六年的初夏之夜,仙岛之上,唯有岁月静好,朝露曦阳,映照着这个小小家族最平凡也最珍贵的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