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信是用隐形墨水写的。
关银屏将羊皮纸凑近烛火,火焰上方三寸,纸面缓缓浮现淡褐色字迹——拉丁文,花体,笔画优雅如艺术,内容却残酷如刀。
“翻译。”她低声道。
随军译官是位波斯老学者,通晓七国文字。
他扶了扶水晶镜片,逐字念出:“……致萨塔瓦哈纳国王普拉卡什陛下:元老院已通过决议,第三军团两万人、第七军团一万五千人将于三月内自埃及启程,经红海抵印度西岸。愿与贵国联军,共分贵霜。事成后,印度河以北归罗马,以南归萨塔。另赠新式弩炮图纸一份,置于象牙筒中……”
烛火噼啪一跳。
关银屏盯着那行“三月内”,指尖发凉。
从埃及到印度西岸,若顺风,两个月足矣。
加上信使传递时间,罗马军团此时恐怕已在海上。
“信使现在何处?”
“昨夜在城南驿馆歇脚,今晨已启程南下。”暗卫单膝跪地,“三人,皆商人装扮,马匹是波斯良驹,日行三百里不在话下。”
“追得上么?”
“已派三组人尾随,但……他们分三路走,每遇岔路便分兵。至多能截住一路。”
关银屏闭目思索。
这显然是罗马情报系统的标准手法——重要情报分拆,由不同信使传递,即便损失一二,总有能抵达的。
她睁开眼:“信是原件?”
“是。属下趁其换马时调包,做得干净。”
“好。”关银屏将羊皮纸卷起,“你去歇息,赏金十两。此事不得外传。”
暗卫退下。
关银屏起身,快步走向王宫。
晨光初露,街道上已有汉军操练的呼喝声,波斯平民挑着担子去集市,一切看似平静。
但她知道,平静下暗流已汹涌。
刘禅正在用早膳。
粟米粥,腌菜,两张胡饼。他吃得慢,一边听庞统汇报屯田进度。
关银屏闯入时,他刚放下碗筷。
“陛下,急报。”
刘禅挥手屏退左右。
关银屏呈上羊皮纸,低声说明来龙去脉。
庞统在旁听着,羽扇越摇越慢,最终停住。
“三月内……”庞统看向刘禅,“若罗马两万五千精锐登陆印度西岸,与萨塔合兵,贵霜必破。届时我军再介入,便是与罗马正面冲突。”
“冲突早晚要来。”刘禅用布巾擦手,“但朕不想在印度河边打第一仗。”
“那陛下的意思是?”
刘禅展开地图,手指点向印度西海岸几个港口:“信使必须全截,密信必须全毁。但更重要的是——”他抬眼,“要知道罗马军团确切登陆地点、时间、兵力构成。”
“暗卫已渗透不进罗马使团。”关银屏摇头,“他们此番来的都是老兵,同吃同住,外人近不得身。”
“那就换种方式。”刘禅看向她,“让罗马人自己‘告诉’我们。”
关银屏一怔。
庞统却懂了:“陛下是要……伪造回信?”
“不是伪造,是替换。”刘禅取过羊皮纸,指向末尾那句“另赠新式弩炮图纸一份”,“这份图纸,萨塔王必定极想要。若我们给的‘图纸’稍有‘偏差’……”
关银屏眼睛亮了。
“弩炮结构复杂,尺寸、比例、材质若错一处,造出来便是废铁。”她语速加快,“可令工营仿制一份,外观无二,但关键机括尺寸改小三分。萨塔工匠依样制造,必炸膛伤己!”
“不止。”庞统补充,“还可附上‘建议’——请萨塔王将主力集结于某处‘要害’,方便罗马军团登陆后合击。而那里,实是我军预设的埋伏地。”
刘禅点头:“此事你来操办。需要多久?”
“仿制羊皮纸、调配隐形墨水需两日。”关银屏计算,“修改图纸、伪造笔迹需三日。但要赶在信使抵萨塔都城前完成替换,时间太紧。”
“那就让信使‘慢’一点。”刘禅看向殿外,“暗一。”
影子从柱后转出。
“你亲自去,截住那三路信使。不必杀人,只需让他们……暂时无法赶路。”
“伤残?”
“不,用毒。”刘禅从怀中取出个小瓷瓶,“此乃华佗所制‘三日醉’,服后昏睡三日,状如醉酒,醒来无恙。找机会下在他们饮食中。”
暗一接过瓷瓶:“若他们饮食自备?”
“那就制造意外,比如马匹受惊坠河。”刘禅淡淡道,“总之人要活着,信要留下,时间要拖够五日。”
“属下明白。”暗一消失。
关银屏仍担忧:“即便替换成功,罗马军团迟早会登陆。两万五千重步兵,非萨珊骑兵可比。”
“所以贵霜必须尽快归汉。”刘禅起身,“邓艾!”
邓艾从偏殿转出,手上还沾着田泥——他刚从南郊屯田处回来。
“给你三千兵,即日启程入贵霜。”刘禅道,“名义是‘协防’,实为控制要隘。若贵霜王问起援军,便说朕已调十万大军在后,只是路途遥远,需时日。”
“若贵霜僧侣煽动民众反抗?”
“僧侣安分,则善待;作乱,则镇压。”刘禅语气转冷,“但记住——少杀人,多抓人。抓来的僧侣,统统送去挖矿、修渠、铺路,让他们为百姓做些实事。”
邓艾抱拳:“末将领命!”
“还有。”刘禅补充,“沿途测绘地形,尤其印度河渡口、险隘、粮仓位置。将来无论是打萨塔,还是防罗马,都用得上。”
“遵命!”
邓艾退下准备。
庞统这才开口:“陛下,若贵霜王仍犹豫……”
“他不会犹豫了。”刘禅望向东方,“因为萨塔的刀,已经架在他脖子上了。”
仿佛印证他的话,一骑飞驰入宫,背上插着赤羽——八百里加急。
“报——张苞将军急讯!萨塔前锋三万已突破贵霜北部防线,连破两城,现距富楼沙仅二百里!贵霜王连发三道求援血书!”
殿内一静。
刘禅接过军报,扫过内容:“张苞他们呢?”
“张将军、关将军率五千骑‘助守’,与萨塔前锋小战三场,斩敌五百,自损百余。现退守富楼沙北隘口。”
“打得不错。”刘禅竟笑了,“败而不溃,退而不乱,让贵霜人既看到希望,又不敢完全指望。这张苞,长进了。”
他将急报递给庞统:“看来,我们那位贵霜王,该做决定了。”
当日下午,波调被再次召见。
这次不是在檐下,而是在正殿。
刘禅端坐主位,两侧文武列班,甲胄刀剑在烛光下森然。
波调跪伏在地,呈上第二份国书。
这次不是羊皮纸,是贵霜王室专用的金箔纸,以朱砂书写,末尾盖着国王大玺、王后小玺、三位王子印信——这是举国归附的正式文书。
书记官翻译,内容与波调血书一致:愿举国归汉,立“大汉贵霜州”碑,王室迁洛阳,只求汉军速救富楼沙。
刘禅接过金箔纸,仔细查看印玺。
驼纹清晰,印泥鲜红,是真品。
“贵霜王倒是个明白人。”他将文书递给徐庶归档,“既然如此,朕便准了。徐庶,拟旨:封贵霜王为归义侯,岁禄两千石,赐洛阳宅邸。其子皆授郎官,入汉学读书。”
波调重重叩首:“谢陛下天恩!”
“但有一事须言明。”刘禅俯视他,“既归汉,便需行汉制、习汉礼、遵汉律。贵霜旧俗,凡与汉制冲突者,一律废止。尤其是——”
他顿了顿:“僧侣不得干政,寺庙田产需登记造册,按律纳税。”
波调脸色一白。
贵霜崇佛,僧侣阶层势力庞大,甚至能左右王位继承。这一条,比割地更难接受。
“怎么?”刘禅挑眉。
“臣……臣即刻传讯,请吾王颁令。”波调咬牙应下。
他心里清楚,此刻已无退路。萨塔兵临城下,罗马虎视眈眈,唯有归汉,尚有一线生机。
“很好。”刘禅起身,“那你便随邓艾将军同返贵霜,协助安民。三日后,朕会派第二批官员抵达,接管政务。”
“那援军……”
“援军已在路上。”刘禅走向殿门,“告诉贵霜王:坚守十日,十日之内,朕必解富楼沙之围。”
波调再拜,涕泪纵横。
待他退下,庞统低声道:“陛下,我军主力尚在波斯,如何十日解围?”
“不需主力。”刘禅望向南方,“魏延的三万蛮兵,此刻该到萨塔腹地了。朕已飞鸽传令,让他不必南下硬碰,转而西进,直插萨塔都城。”
“围魏救赵?”
“不,是釜底抽薪。”刘禅眼神冷冽,“萨塔王既敢分兵攻贵霜,老巢必定空虚。魏延这把刀,该见血了。”
当夜,暗一回报。
三路罗马信使,皆已“处置”妥当。
一人坠马“摔伤”腿,两人“误食”不洁腹泻不止,均滞留在沿途驿馆。
截获的三份密信内容大同小异,唯独图纸分在三份信中,需拼合才完整。
关银屏的工营连夜仿制。
羊皮纸用波斯古法鞣制,纹理几乎一致;隐形墨水以乌贼汁混合铁盐调配,遇热显色效果分毫不差。
最难的是弩炮图纸——诸葛月儿亲自操刀,将关键机括的应力结构暗中改弱,又在几处连接尺寸上微调。
改毕的图纸,外行看不出异样,但依样制造,三次发射内必炸。
“笔迹呢?”刘禅问。
“已找到三位擅仿字体的文书。”关银屏呈上样本,“拉丁文花体最难摹仿,但其中一位文书曾在亚历山大港经商十年,通晓罗马文书格式。”
刘禅仔细比对,真假难辨。
“够用了。”他将仿信卷好,“何时能替换?”
“最后一路信使预计明晚抵达萨塔边境。暗卫已在前路等候,会在其换马时动手。”
“务必干净。”
“陛下放心。”
关银屏退下后,刘禅独坐灯下。
他展开真正的那份弩炮图纸——罗马新式扭力弩炮,射程达三百步,可发射巨石、火罐、甚至毒烟弹。
结构精妙,远超汉军现有装备。
这才是真正的威胁。
“庞统。”
“臣在。”
“将此图纸抄录十份,一份送诸葛亮相父,一份送江东陆逊,余下发往各州工营。”刘禅指尖划过图纸上的齿轮结构,“三个月内,朕要看到汉军自己的新式弩炮,射程、威力,必须超过罗马。”
“若罗马察觉图纸被窃……”
“察觉又如何?”刘禅冷笑,“等他们发现时,大汉的弩炮已架在城头了。”
庞统领命而去。
烛火摇曳,将刘禅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火光晃动,如一头苏醒的巨兽。
窗外夜色如墨。
东方,富楼沙城下战火正炽。
南方,魏延的蛮兵翻山越岭。
西方,罗马战舰已扬帆出海。
而在这泰西封王宫中,一场无声的情报战,才刚刚拉开序幕。
真假密信,虚实图纸,东西两大帝国的第一次隔空交手,就在这羊皮纸与墨水之间,悄然展开。
胜者,将赢得先机。
败者,或许连败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