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霜使者抵达泰西封那日,天降小雨。
使者名唤波调,是贵霜王族旁支,年约四旬,深目高鼻,身披一件镶金边的绛紫斗篷。
斗篷下摆沾满泥泞,可见路上匆忙。
他跪在殿前石阶上时,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青石板上洇开深色水渍。
刘禅没让他进殿。
就在殿外檐下,摆了张矮案,两方蒲团。
刘禅坐东,波调跪西,中间隔着一丈雨帘。
“说吧。”刘禅接过关银屏递来的热茶,“贵霜王要什么?”
波调双手奉上国书。
羊皮质地,用金线装订,封口盖着贵霜驼纹王玺。
书记官接过翻译,朗声念出梵文内容——大致是萨塔瓦哈纳联合罗马,已攻破贵霜北部三郡,兵锋直指都城富楼沙。
贵霜愿割让被占三郡予大汉,求汉军出兵相救。
殿檐滴水,嗒,嗒。
刘禅吹开茶沫:“三郡已被萨塔所占,拿敌人的地酬谢朕,贵霜王好算计。”
波调额头触地:“陛下明鉴!三郡虽暂失,然百姓心向贵霜。若天兵收复,此三郡便是陛下囊中之物。我王另愿献黄金五千斤、战象百头、香料百车……”
“朕不缺黄金,也不缺大象。”刘禅放下茶盏,“贵霜王若真有诚意,便该献上全境舆图、户籍册、武库清单——举国归汉,朕便出兵。”
波调猛地抬头,脸色惨白。
“全……全境?”
“听不懂汉话?”刘禅语气很淡,“朕说,贵霜举国归汉,设州府,驻汉官,习汉字。如此,贵霜便是大汉疆土,朕自当庇佑子民。”
“可、可王族……”
“王族迁居洛阳,封侯爵,享富贵。”刘禅看着他,“总比在富楼沙等着被萨塔灭族强。”
波调嘴唇哆嗦,说不出话。
这时殿内传来脚步声。
关羽按刀而出,丹凤眼扫过使者,对刘禅拱手:“陛下,何必与他废话?贵霜地处要冲,北接萨珊余孽,西通罗马,不如趁势灭之,一劳永逸!”
庞统随后走出,羽扇轻摇:“云长此言差矣。我军刚定波斯,粮草兵力皆需休整。若再启大战,恐后方不稳。”
“不稳?”关羽冷笑,“萨珊残部已不足惧,贵霜羸弱,正可一击而下。待罗马反应过来,南天竺已入我囊中!”
“然则战线过长,补给艰难……”
二人争执起来。
刘禅没打断,只是喝茶。
雨渐大,檐下水帘成幕。
波调跪在雨中,浑身湿透,眼神惶恐地在关羽与庞统之间游移。
他听懂了——汉廷内部,对贵霜有吞并之心,只是时机之争。
“够了。”刘禅终于开口。
争执立止。
“波调。”刘禅起身,走到檐边,“给你三日,飞鸽传书回富楼沙。告诉你家大王:归汉土,设州府,朕便出兵。否则——”他顿了顿,“两不相帮。”
波调颤声:“若萨塔破我都城……”
“那是贵霜命数。”刘禅转身入殿,“送客。”
侍卫架起波调,拖出宫门。
使者回头想喊什么,被雨声淹没。
殿内,刘禅展开地图。
贵霜疆域如一片枫叶,横亘在印度河与阿姆河之间。
北接萨珊故地,南邻萨塔瓦哈纳,西望波斯,东通西域——确是四战之地,也是通衢要冲。
“陛下真欲纳贵霜?”庞统问。
“欲,但不必急。”刘禅手指点在地图南缘,“萨塔瓦哈纳既联罗马,必不会只满足于三郡。待其与贵霜两败俱伤,我军再入,事半功倍。”
“可若贵霜速败……”
“所以要先派人去‘看看’。”刘禅看向殿外,“张苞、关兴何在?”
“在营中待命!”
“传:命张苞、关兴率五千精骑,明日出发,沿印度河北上,入贵霜‘观察战局’。”刘禅特别重读“观察”二字,“告诉他们——非朕令,不得擅战。但若贵霜人求援心切,可‘酌情’助守一二。”
这是既要给贵霜希望,又不真出力。
庞统会意:“陛下是要吊着贵霜,待其耗尽萨塔锐气?”
“也要看看罗马虚实。”刘禅道,“萨塔军中既有罗马顾问,此番攻贵霜,必显罗马战法。张苞他们去,正是眼睛。”
关羽仍不甘:“五千兵太少!若遇萨塔主力……”
“遇不上。”刘禅摇头,“萨塔主力此刻该在南线,防着魏延从百越州翻山而来。”
话音未落,关银屏匆匆入殿,手中攥着刚到的鸽信。
“陛下,南线急报——魏延将军已率三万蛮兵穿越瘴林,七日前进抵萨塔南部边境。萨塔国王普拉卡什闻讯,已亲率主力南下阻截!”
殿内一静。
庞统击掌:“果然中计!北线空虚矣!”
刘禅却无喜色:“魏延那边压力就大了。传令姜维:留钟会继续清剿萨珊残部,他速带五千人南下,从波斯州侧翼袭扰,给魏延减轻压力。”
“那贵霜方向……”徐庶问。
“按原计。”刘禅走向殿外,雨已渐歇,“张苞、关兴明日出发。另——诸葛月儿。”
“臣妾在。”诸葛月儿从偏殿转出,手上还沾着机油。
“将新制的轻型投石机拆解,装车三十架,随军运往前线。”刘禅道,“对付南蛮象兵,重器作用大。”
“可投石机组装需工匠……”
“你亲自去。”刘禅看她一眼,“带上刘煌那孩子,让他长长见识。”
诸葛月儿怔了怔,点头:“遵命。”
当夜,波调在驿馆辗转难眠。
他推开窗,看着泰西封城中的灯火。
街巷已恢复秩序,汉军巡逻队脚步声整齐,波斯平民闭户早歇——这座城沦陷不过半月,却已像被统治了十年。
可怕。
他铺开纸笔,用梵文写密信。
信中详述汉廷态度、汉军动向、乃至关羽与庞统的争执。
写到末了,笔尖停顿。
该劝大王归汉吗?
若归,贵霜四百年国祚就此断绝。若不归……萨塔与罗马的联军,能挡得住吗?
窗外忽然传来极轻的叩击声。
波调一惊,吹熄油灯。
片刻后,窗缝塞进一卷小纸。
他颤抖着展开,借着月光辨认——是贵霜密探的字迹,只有一行:
“罗马使团已抵萨塔都城,赠甲胄千具、弩机三百。萨塔王许诺,破贵霜后,分其半予罗马。”
波调瘫坐在地。
分其半。
原来萨塔引狼入室,贵霜不过是两大势力博弈的祭品。
他重新点燃灯,将密信烧成灰烬。
然后铺开新纸,用汉文歪歪扭扭写下:
“臣波调,泣血恳请陛下速发天兵。贵霜愿举国归汉,永世不叛。”
写罢,他咬破食指,在末尾按下一个血指印。
窗外雨又起。
同一夜,刘禅也未眠。
他站在王宫最高处露台,望着南方黑暗。
那里有魏延的三万蛮兵翻山越岭,有张苞关兴的五千骑即将北上,有姜维分兵南下,有贵霜在风雨中飘摇。
战线如一张巨网,缓缓张开。
“陛下。”庞统悄步上前,递上一卷刚译出的罗马文献,“这是从图书馆残卷中找到的,记载罗马军团编制、战法、补给体系。”
刘禅接过,就着灯笼细看。
罗马军团以五千人为单位,重步兵方阵为核心,辅以骑兵、弓箭手、工程兵。
军纪严明,装备精良,尤其擅长筑路、设营、持久战。
“与萨珊骑兵是两种打法。”庞统道,“萨珊倚仗机动,罗马依靠阵型。若两军结合……”
“便是劲敌。”刘禅合上文献,“所以贵霜不能丢。得贵霜,便得印度河粮仓,得进击罗马的跳板。”
“陛下已决心与罗马一战?”
“不是朕要战,是不得不战。”刘禅望向西方,“两个帝国之间,容不下第三个。要么汉吞罗,要么罗吞汉,没有共存的余地。”
庞统沉默良久:“若战,胜算几何?”
刘禅没回答。
他摊开掌心,任雨丝落下。水珠汇聚,从指缝滴落,像沙漏流逝。
“庞统。”
“臣在。”
“你说,若朕败了,后世史书会怎么写?”
“陛下不会败。”
“万一呢?”
庞统深吸口气:“那臣便陪陛下,一起遗臭万年。”
刘禅笑了。
他拍拍庞统肩膀,转身下楼:“去睡吧。明日,又是新局。”
翌日拂晓,张苞、关兴在城外点兵。
五千骑兵列阵,皆是西凉老卒,甲胄鲜亮,马匹雄健。
诸葛月儿押送的三十架投石机零件已装车完毕,工匠百人随行。
刘禅亲至送行。
“记住,”他给二人整理甲胄,“你们是眼睛,是耳朵,不是拳头。多看,多听,少打。”
“若贵霜人求战心切……”关兴问。
“那就‘勉为其难’打几场小仗。”刘禅压低声音,“但要败,不能胜。要让萨塔觉得,汉军不过如此。”
张苞咧嘴:“这活儿憋屈!”
“憋屈也得干。”刘禅瞪他,“大局为重。”
“末将领命!”二人抱拳。
大军开拔,蹄声如雷,向西而去。
刘禅立在城门,目送烟尘远去。
身侧徐庶低声道:“陛下,贵霜使者波调昨夜呈上血书,愿举国归汉。”
“知道了。”刘禅并不意外,“压着,不回复。等他第二次上表再说。”
“为何?”
“第一次是绝望,第二次才是决心。”刘禅转身回城,“朕要的,是心甘情愿的归顺,不是走投无路的投降。”
徐庶恍然。
城楼上,汉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旗面玄黑,金线绣着的“汉”字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远方,印度河流域的雨季即将来临。
而更远的西方,罗马元老院的议政厅里,关于是否东征的辩论,正进入最激烈的时刻。
两大帝国的阴影,正缓缓覆盖贵霜这片最后的缓冲地。
雨,又要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