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人的队伍在黎明前出发。
除了尧、银羽、明镜,还有十七个自愿者:九个是黑山手下的老兵,六个是赵奢的亲兵,两个是懂机关术的工匠。每个人都写了遗书,交给戎桀保管。
戎桀送到关门口,没说话,只是抱了抱每个人。
最后对尧说:“活着回来。至少……活一个回来报信。”
“尽量。”尧翻身上马。
二十骑冲出雁门关,向南疾驰。不走官道,专挑山林小路。
第一天跑了一百五十里,换了三次马——戎桀提前在沿途安排了换马点。
入夜,在山谷休息。明镜布下警戒符,众人啃干粮,喝溪水。
一个叫老吴的老兵边磨刀边说:“我老家在洛阳西郊,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银羽问:“家里还有什么人?”
“老婆,两个儿子,一个闺女。”老吴说,“闺女才十岁。上次回家是三年前。”
“这次回去就能见了。”银羽说。
老吴苦笑:“回得去的话。”
没人接话,大家都知道,回不去的可能性更大。
明镜坐过来,摊开地图:“按这个速度,两天后能到黄河。
但黄河渡口肯定有鬼臾的人把守,我们得找别的过河点。”
“你会看水势吗?”尧问。
“会一点。”明镜指着地图上一个点,“这里叫‘老龙湾’,水流平缓,河面窄,可以泅渡。但现在是汛期,水深不好说。”
“就这里。”尧说,“明天加快速度,争取天黑前到河边,趁夜渡河。”
深夜,尧值第一班岗,他靠着一棵树,看着南方星空。
胸口的玉玦一直发烫,温度比平时高,像在预警什么。
银羽走过来,递给他水囊:“睡不着?”
“在想鬼臾。”尧喝了一口水,“他建那座塔,需要大量活人献祭。
洛阳几十万人,他不可能全杀,那样就没人维持城市运转了。”
“你的意思是,他可能分批献祭?”
“或者用别的方法。”尧说,“比如,让那些人‘自愿’献出生命力。”
“怎么自愿?”
“控制。”尧说,“就像他控制帝挚那样,慢慢侵蚀,最后变成傀儡。
傀儡活着,但魂没了,身体成了能量的容器。”
银羽沉默片刻:“我们能救他们吗?”
“能救多少救多少。”尧收起水囊,“但首要目标是毁塔。塔不毁,所有人都得死。”
后半夜平安无事。
第二天继续赶路,午后,经过一个荒村。村子被烧毁了,焦黑的房梁还在冒烟。
村口树上吊着十几具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队伍停下,明镜检查尸体:“死了不到三天。不是兵祸,是被吸干生命力而死——看他们的眼睛,全是空洞的。”
一个年轻亲兵忍不住吐了。
“是吞噬者的‘收割队’。”银羽握紧刀,“他们定期出来‘收割’活人,补充献祭塔的能量。我们离洛阳越近,这种村子会越多。”
“加快速度。”尧下令,“不要停留。”
但没走多远,前方探路的老吴回来,脸色难看:“有埋伏。五十人左右,穿黑衣,带弓箭,堵在山口。”
“能绕吗?”
“绕的话要多走三十里,耽误时间。”
尧看向银羽:“硬冲?”
“冲。”银羽说,“但得分兵。我带十人正面佯攻,你带剩下的人从侧面悬崖爬过去。在山口另一侧汇合。”
“悬崖太险。”
“没时间了。”银羽已经点人,“老吴,张铁,李四……你们跟我来。”
十人骑马冲向山口,果然,箭雨射下。银羽等人举盾格挡,速度不减。
尧带另外十人下马,攀爬侧面悬崖。
悬崖陡峭,但有藤蔓和岩缝可借力。两个工匠爬得最快,放下绳索拉后面的人。
爬到一半时,上面传来打斗声——埋伏的人发现了他们,分兵过来。
“快!”尧催促。
上面,银羽已经冲进山口,和黑衣士兵短兵相接。
她刀法凌厉,连斩三人,但手臂也中了一箭。老吴护在她身侧,盾牌上插满了箭。
尧终于爬上崖顶,十个人从背后袭击黑衣士兵,战局逆转。
黑衣士兵人数虽多,但被前后夹击,很快崩溃。
战斗结束,清点人数:银羽这边死两人,伤四人。尧这边死一人,伤两人。黑衣士兵逃了三个,其余全灭。
“追吗?”老吴问。
“不追。”尧说,“他们逃回去报信也好,让鬼臾知道我们来了。
这样他会把注意力放在我们身上,减少对其他地方的‘收割’。”
简单包扎伤口,掩埋战友,继续上路。天黑时,到达黄河边。
老龙湾的水声在夜里格外响。河面宽约三十丈,对岸漆黑一片。
“泅渡。”尧下令,“把马留在岸边,它们游不过去。”
众人脱去外甲,用油布包好武器和干粮,绑在身上。明镜给每人发了一张“避水符”,能短时间增加浮力。
下水,水很凉,水流也比想象的急。
“继续游!不能停!”
十七人咬牙游到对岸,清点人数,两名工匠都在。
“继续走。”尧转身,不再看河面,“抓紧时间。”
第三天午后,洛阳城出现在地平线上。
但眼前的洛阳,和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
城墙还是那座城墙,但城墙上空,黑色的漩涡缓缓旋转,覆盖了整个天空。
漩涡中心下方,矗立着一座九层高塔,塔身漆黑,塔顶的红宝石发出妖异的光芒。
城门口有守卫,但不是禁军,是穿着黑衣的士兵,眼神空洞。
“怎么进去?”银羽问。
“有密道。”明镜回忆,“洛阳城下有四通八达的排水渠,有些能通到城内。
我以前在钦天监时,看过城防图,记得几个入口。”
“在哪儿?”
“城西五里,有个废弃的土地庙,庙后枯井通排水渠。”明镜说,“但二十年前就封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走。”
“去看看。”
一行人绕到城西,土地庙果然破败不堪,枯井里堆满了碎石和泥土。
两个工匠检查后说:“能挖通,但需要时间。”
“挖。”尧说,“天黑前必须进城。”
众人轮流挖掘,天黑时,井底露出一个洞口,阴风从里面吹出。
“我先下。”银羽用绳索坠下去,片刻后传来声音:“安全,下来吧。”
十七人依次下井,排水渠很窄,只能弯腰前进,脚下是没过脚踝的污水,气味刺鼻。
走了约两里,前方出现亮光——是出口,通往城内一条暗巷。
钻出排水渠,暗巷寂静无声。但巷口外的主街上,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和……诵经声?
尧示意噤声,悄悄摸到巷口窥视。
主街上,一队队百姓正在游行。他们穿着白衣,手捧蜡烛,眼神空洞,口中念念有词。
队伍前方,几个黑袍人引领,手里摇着铃铛。
“他们在做什么?”年轻亲兵小声问。
“夜祭。”明镜脸色发白,“每天子时,鬼臾会举行献祭仪式,抽取这些人的生命力。看他们的样子,已经被控制了。”
队伍走过,街上恢复寂静。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甜腻气息,闻了让人头晕。
“这气味有问题。”银羽捂住口鼻,“是迷魂香。”
明镜赶紧掏出清心符分给大家:“含在舌下,能抵挡一阵。”
“塔在皇城中心,我们怎么过去?”尧问。
“走地下。”一个工匠说,“洛阳城下有旧皇宫的密道,我祖上参与过修建。我知道入口在哪。”
“带路。”
工匠带路,穿街过巷,最后来到一处废弃的宅院。院子里的假山有个暗门,推开后是向下的阶梯。
密道里潮湿阴暗,但很宽敞,能容两人并行。墙上每隔十步有油灯,还亮着。
“有人维护。”银羽警惕。
“可能是鬼臾的人。”明镜说,“小心。”
走了约一刻钟,前方传来声音。众人停下,隐蔽。
两个黑袍人提着灯笼走过来,边走边聊:
“……今天又收了一千人的‘供奉’,塔的能量满了七成。”
“还得三天才能满。鬼臾大人说了,满九成就开通道,不必等十成。”
“为什么?”
“雁门关那边有动静,尧可能南下了。大人不想节外生枝。”
“尧?他敢来洛阳?找死。”
两人走远。
尧低声说:“我们只有三天时间。塔能量满九成,通道就会打开。”
“现在去毁塔?”银羽问。
“不。”尧摇头,“塔周围肯定有重兵把守。我们先去一个地方。”
“哪儿?”
“钦天监。”尧说,“许负的旧居在那里。她可能留了东西。”
钦天监在皇城东南角,离献祭塔不远。密道正好通到附近。
从密道出口钻出来,是个小花园。花园荒芜,杂草丛生,但花园深处的小楼还亮着灯。
“有人。”银羽示意。
尧摸到窗下,透过缝隙看进去。屋里坐着一个老人,正在看书——是钦天监的老监正周横,许负的旧识。
尧轻轻敲门。
周横警惕:“谁?”
“故人。”
门开了条缝,周横看见尧,眼睛瞪大了:“尧相?你……”
“进去说。”
进屋关门,周横看着尧一行人,浑身是伤,风尘仆仆,眼泪就下来了:
“你们真的来了……我还以为,没人会来了。”
“周老,长话短说。”尧坐下,“许负有没有留下对付吞噬者的东西?”
周横点头,从书架暗格里取出一个铁盒:“许负国师去雁门前,把这个交给我。
她说,如果有一天,洛阳出现黑色高塔,而有人来找她,就把这个给他。”
铁盒打开,里面是一卷帛书,还有一块玉佩——和尧胸口的玉玦一模一样,是一对。
帛书上写着:
“尧,若你看到此信,说明我已不在。玉佩是‘阴阳玦’,你持阳玦,此乃阴玦。
双玦合一,可引动地脉残余能量,引爆献祭塔核心。但持玦者会与塔同归于尽。”
尧拿起阴玦,胸口的阳玦立刻发烫。两块玉玦互相吸引,发出共鸣般的微鸣。
“你要去炸塔?”周横颤声问。
“还有别的办法吗?”尧反问。
周横沉默,然后说:“有。但更危险。”
“说。”
“塔的核心在第九层,是那颗红宝石。但宝石有防护结界,强行攻击会被反噬。”周横展开一张图纸,是塔的结构图:
“塔底有个控制室,里面是维持结界的阵法。破坏阵法,结界就会减弱。”
“控制室在哪?”
“地下三层,入口在塔的背面,有重兵把守。”周横说,“而且,控制室的钥匙……在鬼臾手里。”
“鬼臾在哪?”
“他大部分时间在塔顶,吸收能量。但每天寅时会下来一次,检查控制室。”周横压低声音:
“寅时只有一刻钟时间,他离开塔顶,结界会暂时减弱。那是唯一的机会。”
尧看向银羽和明镜:“我们分两组。一组去控制室,破坏阵法。一组去塔顶,炸宝石。”
“怎么分配?”
“我去塔顶。”尧把阴玦收好,“银羽带人去控制室。明镜居中策应,用符箓干扰守卫。”
“太危险了。”银羽反对,“你去控制室,我去塔顶。”
“我有玉玦,能感应能量变化,知道什么时候结界最弱。”尧坚持,“而且炸塔需要持玦者,只能我去。”
周横突然跪下:“尧相……我有个请求。”
“周老请起。”
“我儿子……在塔里。”周横老泪纵横,“他是被控制的守卫之一。如果……如果你们看到他,能不能……尽量别杀他?”
尧扶起他:“我尽量。但如果他攻击我们……”
“我明白。”周横擦泪,“那就……给他个痛快。别让他再受苦。”
寅时是凌晨三点到五点。现在刚过子时,还有两个时辰。
“休息,准备。”尧说,“寅时一刻,准时行动。”
众人闭目养神,尧靠墙坐着,握着阴阳双玦。玉玦的温度越来越高,像两颗小心脏在跳动。
他想起了很多人。帝挚,许负,白牙,陈石,老吴……还有那些连名字都不知道就死了的人。
寅时快到了。
窗外,黑色的漩涡旋转得更快。塔顶的红宝石,光芒越来越刺眼。
通道,快要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