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着白柚,想从她脸上看到委屈或眼泪。
可白柚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着,娇小的身影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单薄,却又透着一股奇异的平静。
“灵柚,”皇帝放缓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这件事,是朕对不住你。是朕没有教好儿子,让你受委屈了。”
白柚抬起眼,狐狸眼映着殿内幽暗的光,清澈地望着皇帝。
“皇上,”她声音娇软,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困惑,“您告诉灵柚这些……是想让灵柚做些什么呢?”
皇帝看着她那张纯真又平静的脸,心头那股复杂的情绪翻滚着。
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
“灵柚,朕与太后疼你,是真心将你当作自家孩子。”
他站起身,踱步到白柚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帝王的威压,也带着长辈的慈爱。
“如今朝局动荡,恪儿废储,殷儿……又是这般。朕知道,你心里定然不好受。”
“朕召你回来,一是想看看你,二是……”
皇帝顿了顿,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朕想问问你,对将来,有何打算?”
白柚微微偏头,像是认真思考皇帝的问题。
“打算?”她重复,狐狸眼里漾开一点天真的茫然,“灵柚没什么打算呀。就在府里看看书,弹弹琴,偶尔出去逛逛……像以前一样。”
皇帝看着她这副全然置身事外的模样,心中那点试探落了空,却又隐隐松了口气。
“你不想问问……殷儿的事?”
白柚眨了眨眼,长睫轻颤。
“阿殷的事……皇上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他选了那条路,娶了该娶的人。灵柚……没什么好问的呀。”
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皇帝的心却沉了沉。
不是赌气,不是伤心,是真的不在乎。
这种平静,比任何哭闹都更让他心惊。
“那你……”皇帝的声音放得更缓,“可想过自己的终身?”
白柚抬眼,对上皇帝深沉的目光。
“灵柚的终身,不是早就跟皇上和太后娘娘说过了吗?”
她微微扬起小巧的下巴,带着点执拗的娇气。
“灵柚不想嫁人,就想做清乐县主,有皇上和太后娘娘疼,有自己的府邸和食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由自在的。”
皇帝看着她眼中那份毫不作伪的坚持。
这样的女孩,若真困于后宅,与一群女人争风吃醋,或是成为联姻的棋子,似乎确实是一种浪费。
“好。”皇帝缓缓点头,威严的脸上露出些许疲色,却也带着一丝释然。
“朕明白了。”
他走回御案后,提起朱笔,在一道早已拟好的旨意上,缓缓写下最后的批红。
然后,他将圣旨卷起,递给身边侍立的内侍总管。
“宣旨吧。”
内侍总管躬身接过,展开圣旨,尖细而清晰的声音在养心殿内响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清乐县主白柚,柔嘉淑慧,敏慧端方,屡有功于社稷,深得朕心。今特晋封为清乐郡主,享双倍食邑,赐丹书铁券,允其见朕不跪,非谋逆大罪不得加刑。钦此。”
白柚怔怔地听着。
这几乎是给了她一道免死金牌和超然的地位。
皇帝看着她愣住的小脸,威严的眉宇间露出些许温和。
“这道旨意,是朕与太后给你的底气。”
他声音沉稳。
“从今往后,在这大周,只要你不犯谋逆大罪,便无人能动你分毫。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只要不行差踏错,朕与太后,都会站在你身后。”
白柚缓缓跪下,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多了些真实的动容。
“灵柚……谢皇上隆恩。”
皇帝抬了抬手。
“起来吧。这道旨意,明日便会明发天下。”
他目光看向殿外沉沉的天色。
“至于殷儿与西域联姻之事,朕虽未当场应允,但形势所迫,恐怕……已成定局。”
皇帝的声音里带着无奈。
“朕知你心中或许有怨,但身为天家子女,许多时候,身不由己。朕希望你能看开些,莫要因此伤了自己。”
白柚站起身,狐狸眼清澈地望着皇帝。
“灵柚明白的。皇上放心,灵柚不会做傻事。”
她语气平静,甚至反过来安慰皇帝。
“皇上为朝政操劳,也要保重龙体才是。”
皇帝心中那点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作了更深的长叹。
“好了,你去吧。太后那边,怕是也等着急了。”
“是,灵柚告退。”
白柚再次行礼,转身,步履轻缓地走出了养心殿。
容清绝依旧立在阶下,月白的袍角被微风轻轻拂动,身姿挺拔如青松。
见她出来,他眸光微微一动,迎上前两步。
“如何?”他温声问,目光在她脸上逡巡。
白柚抬眼,狐狸眼里映着天光,澄澈透亮。
“皇上给了我一道护身符。”她声音娇脆,听不出什么起伏,“清乐郡主,丹书铁券,见君不跪。”
容清绝丹凤眼深处有极细微的波澜漾开,随即化为温润的笑意。
“陛下圣明,这是疼你。”
他伸出手,虚虚扶了她一下,动作自然又带着不容错辨的亲昵。
“太后那边想必也得了消息,正在慈宁宫等着。我陪你过去?”
“王爷今日不忙?”白柚侧头看他,语气随意。
“再忙,陪你走这一趟的功夫总是有的。”
容清绝笑意不变,与她并肩朝慈宁宫方向走去。
走出一段,容清绝忽然开口,声音比方才低沉了些许:
“灵柚,关于四殿下……”
“我不想听。”白柚打断他,语气娇懒,甚至带点不耐烦,“他的事,与我无关了。”
容清绝停住脚步,侧身看她。
她娇艳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真不在意了?”他问,目光专注。
白柚抬起狐狸眼,直直对上他的视线。
“王爷是想我哭一场,还是闹一场?”她反问,唇角微微上扬,那笑容娇艳又凉薄。
“我早就说过的呀,谁对我最好,最真心,我就跟谁。”
“阿殷选了那条路,我尊重他的选择。至于以后……”
她眼波流转,在容清绝俊美温润的脸上停了一瞬。
“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容清绝静静看了她片刻,唇边重新漾开温润的笑意。
“你能这样想,最好。”
他不再提萧殷,转而道:
“郡主府那边,我让人重新布置了一番,添了些精巧玩意儿,明日便送过去。你若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
白柚眼睛亮了亮,像是被勾起了兴趣。
“王爷添了什么好东西?”
“去了便知。”容清绝卖了个关子,丹凤眼里漾着柔和的光,“总归不会让你失望。”
两人说着话,已到了慈宁宫外。
刚踏入宫门,便听见里面传来太后带着怒意的声音:
“……哀家不同意!殷儿那孩子,往日看着是个明白的,怎地做出这等糊涂事!他眼里还有没有哀家,有没有灵柚那孩子!”
白柚脚步微顿,与容清绝对视一眼。
容清绝对她微微颔首,示意她进去。
白柚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起娇软的笑容,提起裙摆快步走了进去。
“皇祖母!”
她声音又甜又糯,像只归巢的乳燕,直直扑进太后怀里。
太后正坐在暖榻上生气,见她进来,立刻揽住,心疼地拍抚她的后背。
“好孩子,委屈你了,委屈你了……”太后连声道,眼圈都有些发红。
“皇上跟哀家说了,晋你为郡主,赐了丹书铁券。好!这才是哀家的好孙女该有的体面!”
白柚依偎在太后怀里,仰起小脸,狐狸眼水汪汪的。
“皇祖母别生气,灵柚不委屈。阿殷他……他有他的难处。”
她越是这样懂事,太后心里越是难受。
“有什么难处!不就是瞧着西域能给的好处多!”太后气道。
“哀家往日真是看错了他!为了那些虚的,连自己心尖上的人都不要了!”
“皇祖母,”白柚轻轻摇了摇太后的手臂,娇声劝道,“您这样生气,伤了身子可怎么好?灵柚会心疼的。”
她伸手抚了抚太后紧蹙的眉心。
“再说了,灵柚有皇祖母疼,有皇上宠,现在还是郡主了,不知道多威风呢。才不要为不值得的人伤心。”
太后被她这副模样弄得又是心酸又是欣慰,将她搂得更紧。
“好,好孩子,咱们不提那些糟心事了。你就在慈宁宫住下,陪哀家几日,好好散散心。”
“嗯!”白柚用力点头,依偎在太后肩头。
容清绝站在殿门口,看着暖榻上相拥的祖孙俩,温润的眉眼间神色平和。
他并未久留,待白柚情绪稍稳,便上前与太后说了几句宽慰的话,便告辞离去。
白柚望向太后。
“皇祖母,”她声音放得轻轻的,像怕惊扰了什么,“灵柚……想去东宫看看。”
太后脸上的慈爱瞬间凝住。
“看他做什么?”太后的语气里带上防备和心疼。
“恪儿如今被废,幽禁东宫,性情只怕比往日更加暴戾乖张。他若伤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