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清绝眸光微凝,随即恢复平静,仿佛未见这刺眼的一幕。
“灵柚。”他温声唤道,在离软榻几步远的紫檀木椅上坐下。
“王爷今日怎么有空过来?”白柚懒洋洋地支起身子,狐狸眼弯了弯,娇声问,“可是宫里有什么新鲜事?”
容清绝接过仆人奉上的茶,指尖拂过温热的杯壁。
“宫里……”他顿了顿,抬眼看向白柚,丹凤眼里是清晰的凝重。
“确实出事了。”
“今日早朝,西域使团就昨日校场乌伦受伤之事,再度发难。言辞激烈,指责太子殿下跋扈,大周毫无诚意,甚至暗示要重新考虑盟约。”
“太子殿下当庭与赫连朔、那图勒争执,气氛剑拔弩张。”
白柚指尖绕着一缕发丝,听得漫不经心。
“然后呢?”
“然后,”容清绝声音平稳,“四殿下出列,当众向陛下请旨,愿迎娶孜娜姑娘为正妃,以结两国之好,平息争端。”
白柚绕发丝的手指停了下来。
光团在她意识里尖叫:【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萧殷这个王八蛋!他答应娶那个野花了!他果然选了权势!柚柚!渣男!大猪蹄子!】
白柚没什么表情。
“陛下准了?”她问,声音依旧娇软。
“陛下尚未当场应允。”容清绝放下茶杯。
“但太子殿下闻言暴怒,当庭斥责四殿下勾结外邦,居心叵测。两人言语冲突激烈,太子殿下甚至……拔了剑。”
暖阁内一片寂静。
连江九泠剥葡萄的动作都彻底停下了。
“父皇呢?”白柚抬起眼。
容清绝凝视着她,缓缓吐出两个字:
“废储。”
白柚狐狸眼微微睁大。
“陛下下旨,太子萧恪,性情暴戾,屡失储君德行,今日更于朝堂之上持械咆哮,有失国体,不堪为储。即日起,废去太子之位,幽禁东宫,无诏不得出。”
“四殿下因顾全大局,勇于任事,陛下当庭褒奖,命其暂理部分东宫旧务。如今朝中,风向已变。”
白柚沉默了片刻。
她忽然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娇脆,却没什么温度。
“阿殷好手段。”
她抬起狐狸眼,眸光清亮地望向容清绝。
“这里面……少不了王爷的推波助澜吧?”
容清绝与她静静对视。
“是。”他坦荡承认,声音温润如旧,却字字清晰。
“西域使团步步紧逼,太子性情难驯,四皇子野心昭彰,朝局平衡早已脆弱不堪。本王不过是在恰当的时机,轻轻推了一把。”
他微微倾身,丹凤眼里映出她娇艳的面容。
“灵柚,你看清楚了。”
“太子空有暴戾,却无沉稳,易怒易折,护不住你,更给不了你想要的安稳。”
“四皇子……”他目光扫过白柚无波的面容,语气平淡却锐利。
“他在权势与你之间,已经做出了选择。他能为了那个位置,娶一个不爱的女人,将来,也能为了更多的利益,舍弃更多。”
“只有本王。”
容清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的笃定与力量。
“既能给你唯一的承诺,也能给你最稳固的庇护,更能让你看清,谁才是最值得你托付、最配得上你的男人。”
“如今的局面,便是最好的证明。”
白柚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身下柔软的毯子。
光团在她意识里疯狂吐槽:【呸!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他算计来算计去,把疯狗搞废了,把渣男逼得现原形,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跑来你面前充好人!笑面虎!黑心莲!】
暖阁内,落针可闻。
就在这份紧绷的寂静中——
一直沉默跪坐在榻边的江九泠,忽然动了。
他放下手中剥了一半的葡萄,用干净的白布仔细擦了擦手。
然后,他端起一旁小几上温度正好的蜜水,轻轻吹了吹,递到白柚唇边。
“县主,喝点水。”他声音清冷平静,仿佛刚才那些关于废储、联姻、朝局巨变的话语,与他毫无干系。
他的眼里,只有她微微干涩的唇瓣。
白柚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着蜜水。
容清绝的目光,落在了江九泠身上。
看着他旁若无人的伺候,看着白柚自然而然的接受。
那温润的假面下,有冰冷的东西在凝聚。
暖阁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管事嬷嬷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在门外响起:“县主!宫里来了天使,说皇上急召您即刻回宫!”
白柚动作顿住,狐狸眼望向容清绝。
容清绝眉头微微蹙起,似乎也有一丝意外,但他很快恢复平静,对白柚微微颔首:
“皇上此时召见,必有要事,耽搁不得。”
白柚有些不舍地推开江九泠的手,指尖在他白皙的手背上轻轻点了点。
“真可惜。”她轻声嘟囔,语气娇懒,“才享受了半天。”
她转过身,看向江九泠,狐狸眼弯起,朝他伸出手。
江九泠立刻握住她的手,仰脸望着她。
“乖乖在府里等我。”白柚的声音又软又媚,像羽毛搔过人心,“哪儿也别去,嗯?”
江九泠轻轻点头,清逸绝尘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全然的顺从。
“好。”
他应得干脆,眼眸澄澈地望着她,像一池映着月光的寒潭,只倒映出她一个人的身影。
白柚满意地笑了笑,抽回手,任由容清绝上前,将一件素色斗篷披在她肩上。
容清绝的动作很稳,为她系好带子时,指尖若有若无地拂过她颈侧细腻的肌肤。
“走吧。”他温声说。
白柚最后回头看了江九泠一眼。
他依旧安静地跪坐在那里,素白的衣袂铺散在地,墨发如瀑。
见她回头,他的唇瓣似乎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出声,只是那样静静地、专注地望着她,仿佛要将她的身影刻进心里。
白柚心头莫名地软了一下。
她对他挥挥手,转身,跟着容清绝快步走出了暖阁。
马蹄声疾,车驾很快驶离了朱雀巷。
车厢内,白柚倚靠在软垫上,狐狸眼半阖,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上此刻召你,多半与今日朝堂巨变有关。”
容清绝缓缓开口,声音平稳。
“废储非同小可,西域联姻更是牵动朝局。你是当事人,又是太后心尖上的人,皇上想必有许多话要问你。”
白柚懒懒地“嗯”了一声,并不接话。
容清绝看着她娇懒的模样,又道:
“四殿下请旨联姻,虽是权宜之计,但终究是当众求娶。灵柚,你当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白柚终于抬起眼,狐狸眼里没什么情绪。
“意味着他选了那条路。”她声音平淡,“我早知道了。”
容清绝凝视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伤心或愤怒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漠然的平静。
他心头那点沉郁散去些许,却又浮起更深的思量。
马车很快驶入宫门,径直到了养心殿外。
内侍早已等候在阶下,见到白柚,连忙躬身:“县主,皇上已在殿内等候多时,请随奴才来。”
容清绝止步于阶前,对白柚温声道:
“本王在此等你。”
白柚点点头,提着裙摆,随着内侍快步走入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殿宇。
养心殿内,光线有些暗。
皇帝负手立于御案前,明黄的龙袍衬得他身形愈发高大威严。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白柚走到殿中,盈盈下拜:“灵柚参见皇上。”
“起来吧。”皇帝的声音有些沉,带着明显的疲惫。
白柚站起身,抬起狐狸眼,看向皇帝。
几日不见,皇帝似乎苍老了些许,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郁,眼角的皱纹也深了。
“灵柚,”皇帝唤她,目光在她娇艳却平静的脸上停留片刻,“今日朝上的事,你都知道了?”
“路上听王爷说了一些。”白柚轻声回答。
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身为帝王的无奈与身为长辈的疲惫。
“恪儿……太让朕失望了。”
他在御案后的龙椅上坐下,揉了揉眉心。
“朕知道他性子暴戾,这些年也一直试图磨他,导他。可他今日竟敢在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拔剑!视祖宗礼法、视朕的威严于何地!”
皇帝的声音里压抑着怒其不争的痛心。
“朕废他,不全是因西域施压,也不全是因殷儿请旨联姻。是他自己,一次次将朕的期望,将储君的体面,亲手打碎!”
白柚静静听着,垂着眼帘。
皇帝的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眼神复杂。
“至于殷儿……”
皇帝顿了顿,声音更沉了些。
“他今日所为,朕亦心寒。”
“他明明与你……却选择在此时,以这种方式,向朕请旨。固然解了眼下困局,可他将你置于何地?将朕与太后对他的疼爱,置于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