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白柚摇摇头,眼神清澈而笃定。
“阿恪不会伤我的。”
“皇祖母,无论他是太子还是废太子,他待我的心……灵柚知道。”
她微微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他如今落难,旁人避之不及。我若不去看他,他怕是……真的要疯了。”
太后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头又是酸涩又是无奈。
“你呀……就是心太软。”太后叹了口气,握紧了她的手。
“那孩子从前待你……唉,罢了。你既想去,哀家也不拦你。只是务必多带些人,看一眼便回,莫要久留,更莫要与他独处。”
“灵柚知道,谢皇祖母。”白柚乖巧应下,脸上绽开柔软的笑意。
她起身告辞,太后又嘱咐了身边得力的大宫女陪着,这才目送她离开。
走出慈宁宫,白柚脚步轻盈地朝东宫方向走去。
【柚柚!】光团的声音立刻在她意识里炸开,【你还真去看那条疯狗啊?他现在可是废太子!幽禁!谁知道会不会彻底发疯,拉你垫背?太后说得对,太危险了!】
白柚声音轻快:【小团子,你懂什么?疯狗变成落水狗,正是攻略的大好机会啊。】
光团:【……你管这叫攻略?这叫送死吧!】
白柚沿着宫道走向东宫,身后跟着太后拨来的两位沉稳宫女和四名内侍。
越靠近东宫,守卫越发森严,空气里都凝着一股压抑。
东宫只有面无表情的禁军持戟而立,见到白柚一行,验过太后令牌,才沉默地打开侧门。
踏入东宫,那份死寂更重了。
庭院深深,廊下侍立的宫人个个低眉垂眼,大气不敢出。
刚走到中庭,迎面便遇上了李嫣然、徐若晚、林青芷三人。
她们见到白柚,俱是一愣,随即慌忙行礼,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惶然与憔悴。
“都起来吧。”白柚快走几步,虚扶了离她最近的李嫣然一把,“几位姐姐这是要去哪里?”
李嫣然眼圈泛红,声音有些哑:“回郡主,我们……只是出来走走。”
徐若晚看着白柚,欲言又止。
林青芷则默默垂着头,手指绞着帕子。
白柚的目光在她们脸上缓缓扫过,狐狸眼里漾开温和的波光。
“我来看看太子……废太子殿下。”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软,“也顺便看看几位姐姐。”
她上前,轻轻拉住李嫣然冰凉的手,又看了看徐若晚和林青芷。
“如今东宫不比往日,你们在这里……日子怕是不好过。”
李嫣然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徐若晚别过脸,肩膀微微发抖。林青芷咬着唇,忍得辛苦。
白柚叹了口气,语气认真。
“你们放心,我心里有数。等过些时日,局势稳些,我会去跟皇上说,替你们求个恩典。”
三人同时抬起泪眼,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你们都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不该困在这里陪葬。我会求皇上放你们出宫,各自归家。日后婚嫁,也绝不会因这段往事受到影响。”
她狐狸眼弯了弯,带着安抚人心的暖意。
“我保证,会让你们风风光光地离开,往后日子,平安顺遂。”
李嫣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泣不成声:“郡主……郡主大恩……”
徐若晚和林青芷也跟着跪下,泪水涟涟。
白柚连忙弯腰去扶她们,声音娇软:“快起来,别这样,我们相识一场,这是我该做的。”
好容易将三人劝住,又宽慰了几句,白柚才在她们感激涕零的目光中,转身朝萧恪的寝殿走去。
越往里走,守卫越少,也越安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殿门外,连个通传的内侍都没有。
只有两个木头般的禁军,看到白柚手中的太后令牌,默默让开。
白柚抬手,轻轻推开了沉重的殿门。
殿内光线昏暗,窗户紧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酒气和某种颓败的气息。
萧恪背对着门口,坐在宽大的椅子里,墨发散乱,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玄色中衣,身影在昏暗中显得孤峭而僵硬。
地上散落着碎裂的瓷器和倾倒的酒壶。
听见门响,他并未回头,只是冷冷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
“滚出去。”
白柚没应声,提着裙摆,赤足踩在冰凉光滑的地砖上,一步步走过去。
她在他身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萧恪这才缓缓转过头。
几日不见,他瘦削了许多,原本就阴鸷的眉眼有些深陷,眼下微微青黑。
可这份颓败,并未折损他那种极具攻击性的俊美,反而像一柄被尘土掩埋、却依旧寒光内敛的凶刃。
凌乱的墨发有几缕粘在他汗湿的额角,愈发衬得肤色冷白。
只是那双总是充满戾气的眼睛,此刻却空洞地望着她,里面只有死寂,以及某种濒临彻底崩坏边缘的、令人心悸的黑暗。
他定定地看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干涩,破碎,充满了自嘲和毁灭的意味。
“来看我笑话?”他问,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石摩擦,“还是……来可怜我?”
白柚没说话。
她往前走了两步,在他面前蹲下身。
她今日穿着一身浅樱色的软罗裙,此刻裙摆迤逦在地,像一朵开在尘埃里的花。
她轻轻捧住他冰冷的脸颊。
萧恪想挥开她的手,想把她推开,可身体却像被冻住,动弹不得。
白柚的指尖很暖,抚过他瘦削的颧骨,拂开他额前汗湿的碎发。
她的狐狸眼里没有嘲笑,没有怜悯,只有一片澄澈的安静,映着他此刻狼狈不堪的倒影。
“阿恪。”她开口,声音娇软,“我来看你。”
萧恪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像是要从里面找出虚伪或算计。
可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是纯粹地映着他。
“来看我?”他重复,声音更加嘶哑。
“看我这个废太子,如何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被锁在这里等死?”
他的手臂猛地抬起,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还是来看我……有多后悔,有多恨自己无能,连想娶的女人都护不住,还被自己亲弟弟和皇叔联手,像踩死蚂蚁一样踩在脚下?!”
他眼底那死寂的黑暗被暴戾点燃,熊熊燃烧。
白柚被他攥得手腕生疼,秀气的眉头蹙起,狐狸眼里迅速泛起水光。
但她只是看着他:
“我不是来看你笑话,也不是来可怜你。”
“我只是……想你了。”
萧恪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看着她眼中氤氲的水汽,和那毫不闪躲的目光。
“想我?”他像是听到了最荒谬的笑话,低笑起来,笑声里却带着颤抖。
“想一个被废的、什么都不是的疯子?”
“嗯。”白柚点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他冰冷的手背上,烫得他微微一颤。
“想那个在校场上,跟乌伦打架,又凶又帅的阿恪。”
“想那个在凝香阁,抱着我说只看我一个人的阿恪。”
“想那个……虽然脾气坏,总是吓唬我,可心里……其实对我很好的阿恪。”
她每说一句,萧恪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就松一分。
他眼底翻腾的暴戾渐渐凝固,化为一种茫然的痛楚。
“可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了。”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给不了你太子妃之位,给不了你承诺,甚至……连保护你都做不到了。”
“那有什么关系?”白柚抽回被他松开的手,抚上他紧抿的薄唇。
她的指尖温暖柔软,带着泪水的微咸。
“你知道的,我从来要的,就不是太子妃之位,也不是你的承诺。”
她的眼眸水光潋滟,却亮得惊人。
“我要的,是阿恪这个人呀。”
“是那个会为我吃醋,会为我发疯,会为了我……连命都不要的阿恪。”
萧恪怔怔地望着她。
他看着她小脸上未干的泪痕,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笃定。
一股滚烫酸涩的情绪,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理智的堤防。
他一把将她拽进怀里,死死抱住。
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又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浮木。
他的脸埋在她馨香的颈窝,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
“对不起……”他声音闷在她发间,破碎不堪,“对不起,灵柚……我……”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更用力地抱紧她,滚烫的液体浸湿了她肩头的衣料。
白柚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却没有推开他。
她伸出手,轻轻环住他宽阔却微微颤抖的脊背,像安抚一只受伤的猛兽。
“阿恪没有对不起我。”她在他耳边轻声说,“是那些人坏,是他们欺负阿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