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凌惊鸿抱着药箱走出西郊石室。风从廊下吹来,袖口轻扬,云珠跟在身后,脚步极轻。
“小姐,真要把那些笔记烧了?”
“烧。”
“可那是您亲手写的……”
“我说了,全烧。”
云珠不敢再问。她知道,小姐一旦决定的事,无人能改。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府。凌惊鸿未作歇息,换过衣裳便进宫。凤倾城昨夜惊醒,她不能等。
寝殿烛火未熄。凤倾城靠坐在床上,面色苍白,手微微发抖。
“又做那个梦了?”凌惊鸿放下药箱,在床边坐下。
凤倾城点头:“还是那座殿,有人叫我名字。我睁不开眼,却能听见声音。”
“心跳快不快?”
“像打鼓。”
凌惊鸿取出银针,搭上她的手腕。血流急促,节律紊乱,如同星图闪动。她心中更添确信。
“你带玉佩了吗?”
凤倾城略一迟疑,从香囊中取出半块青玉。边缘参差,质地温润,泛着幽蓝微光。
凌惊鸿从怀中取出另一半,缓缓靠近。
两玉尚未相触,已开始震颤。她将它们合拢——
咔。
严丝合缝。
完整的龙凤纹浮现,中央圆孔未亮。玉面浮现出细密纹路,竟是一幅星宿图:危宿居中,北斗环绕,七点连线直指紫微。
正是星象仪所示的完整星图。
凤倾城望着玉佩,声音微颤:“这……是我娘留下的东西,怎会藏着星图?”
“也许,”凌惊鸿低声道,“你娘并非普通人。”
凤倾城抬眼望她:“你是说……我身世有异?”
“现在还不能确定。”凌惊鸿收起玉佩,“但这物极为重要。我要带回研究,你千万切莫告诉他人。”
凤倾城点头,又问:“它为何出现在我梦里?”
“血脉有感应。”凌惊鸿道,“有些人天生与特定之物相连,尤其是信物。你的梦,或许是被它唤醒的。”
她不再多言,将玉佩藏入贴身暗袋。临走前,在凤倾城枕下放了一张符纸。
“这是镇梦所用,今夜应能安眠。”
出殿后,她对守候在外的宫女道:“若她半夜醒来,立刻通知我。”
随即返回住处。
天刚破晓,她命云珠前往顾府送药酒。
“说是安神的,让他睡前服用。”
云珠眨眨眼:“又要套话?”
“少废话,去便是。”
傍晚,凌惊鸿亲自登门顾府。
顾昀舟正坐在院中饮酒,见她到来,立即起身:“哎哟我的姑奶奶,稀客啊!”
“听说你昨夜喝多了?”
“哪有,就喝了两杯。”他笑着倒酒,“今儿特备了好酒,要不要共饮一杯?”
“行。”
二人落座。顾昀舟一杯接一杯,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你说,人这一辈子,能改命吗?”他忽然问道。
“怎么突然想这个?”
“昨儿梦见我爹了。”他抿一口酒,“他说先帝最怕两件事——一是紫微动摇,二是双凤同巢。”
凌惊鸿神色不动:“什么意思?”
“当年皇后诞下双胞胎,两个都是女儿,身上皆有龙凤胎记。钦天监观象后称,此为‘双帝之相’,大凶。先帝当即下令,只准留一个。”
“另一个呢?”
“对外称夭折。”他压低声音,“实则秘密送出宫,交由旧部抚养。据说赐下双玉为凭,龙凤各半,待天命重启时再合。”
他打了个嗝,继续道:“可惜活下来的那一个,一辈子都不知自己是谁。”
凌惊鸿端起酒杯,遮住眼中波澜。
一切皆已吻合。
玉佩、血脉、梦境、星图。
凤倾城就是那个被送出宫的公主。
她放下杯子:“这些话,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我爹喝醉时说的。”他摆摆手,“他还讲,活下来的那位命格太重,身边之人接连遭难。所以从小就得藏匿身份,连亲娘都不能相认。”
凌惊鸿默然片刻:“若有一天,这个人终于认清自己是谁,会如何?”
“死路一条。”他冷笑一声,“魏渊那种老狐狸,早盯上了。谁敢认祖归宗,当天就得被人抹去。”
话音未落,头一歪,伏桌沉睡。
凌惊鸿起身,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回到宫中,她直奔凤倾城寝殿。
推门而入,屋内寂静。凤倾城躺在床上,呼吸平稳,似睡得安稳。
她走近床边,探手摸向枕头下的玉佩。
仍在发热。
她取出银针,轻轻刺入凤倾城手腕。脉搏较先前稍稳,仍显急促。
“小姐?”云珠低声问,“要叫醒她吗?”
“不必。”
她坐于旁侧,凝视那块玉佩。
蓝光渐盛,仿佛在回应某种召唤。
忽然,凤倾城猛地坐起,满头冷汗,双手颤抖。
“又来了……”她喘息着,“那座殿,声音更大了。还有光,从玉里照出来,照在我脸上。”
凌惊鸿立刻按住她肩膀:“别怕,有我在。”
“我……我是不是不该活着?”凤倾城声音发抖,“梦里有人说,双生不可共存,一人必须死。”
“谁说的?”
“我不知道……但我能感觉到,他在等我。”
凌惊鸿看着她,心头一沉。
这不是寻常梦境。
是血脉苏醒,是命运牵引。
她扶凤倾城躺下,将玉佩放回枕下。
“睡吧,我守着。”
凤倾城闭上眼,渐渐平静。
凌惊鸿独坐灯下,翻开医书,却一字未入心。
她在思量下一步。
魏渊背后之人已然动手,星轨将启,七日内必现异象。他们要逼一人登轩辕台,以血开命门。
而凤倾城,正是那个祭品。
她不能让此事发生。
也不能让凤倾城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
至少现在不能。
她合上书,对云珠道:“准备马车,今晚我要出宫一趟。”
“去哪儿?”
“南诏使团驻地。”
“小姐,太危险了!”
“我知道。”
她站起身,理了理袖口:“但他们手中定有线索——关于巫师,关于献祭仪式,关于如何阻止这一切。”
云珠还想劝阻,却被她一眼止住。
“你只需记住,若我三更不回,立刻去萧彻那儿报信。”
“若他也不在呢?”
“那就去找巴图鲁。”
说完,她披上外袍,推门而出。
夜风拂面。
她抬头望了一眼皇宫方向。
凤倾城仍在安睡,玉佩贴身而藏,蓝光未散。
凌惊鸿迈步前行,脚步坚定。
马车已在宫门外等候。
她掀开车帘,正欲登车。
车夫忽然回头。
是个陌生人。
她顿住脚步。
那人低头:“姑娘,请上车。”
凌惊鸿未动。
对方袖口露出一角布料,正是南诏特有的暗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