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过宫墙,火把微微的晃动。
凌惊鸿立于太庙外的石阶上,指尖轻抚袖中的铜片。刚才的事虽已了结,但她心知,真正的风波才刚刚拉开帷幕。魏渊虽暂退并未倒台,禁军统领虽收刀入鞘,可那刀鞘已然裂开一道缝隙。接下来的路,只会愈发艰险。
重阳节已经到了。
百官将登凤凰台祭天祈福。她早已在台顶布下机关——那些青铜镜片藏于屋檐角落,平日难以察觉,唯有阳光照到特定角度时,才会折射出异象。此为“星引阵”,借日光成影,仿若天书降世,示警于人。
她不欲兵戈相见。边关将领多信天命,畏天罚如虎狼。只要让他们相信谋逆将招来灾祸,便不敢轻举妄动。
午时将近,官员们陆续向山上行去。凌惊鸿混迹于人群之中。云珠悄然随行,手中牵着一根细绳,另一端连着台下的机关。她在等一个信号。
慕容斯的人已经入城。
清晨巴图鲁传来密报:昨夜一名披斗篷者潜入南诏使馆,袖口有蛇形纹路。此人非同寻常,乃是专破阵法的巫师门徒。对方显然已察觉到她的动作,只是尚不知她所用何法术。
她并不着急。
太阳升至中天,光线垂直洒落。她抬手轻触耳后,以一个细微动作作为暗号。云珠立刻拉下绳索。
一声轻响自台顶传来,细微却清晰。
下一瞬间,天空骤变。
一道光划破天际,仿佛有人以天为纸,执光为笔。先是星辰微动,继而三颗星缓缓连成一线,逐渐显出三个字:紫微煞。
人群一静,旋即骚动。
“这……这是天现异象?”
“紫微帝星出煞,大凶之兆啊!”
几名将领仰头凝望,面色惨白。他们久历战阵,却最惧此类天象。先帝驾崩前,钦天监便曾预言“紫微蒙尘”。如今再现“煞”字,谁还敢说自己无错?
凌惊鸿不动声色地扫视四周。
她看见三名披甲将领聚首低语,其中一人竟当场取下兵符塞入怀中;另有一名副将转身疾走,步履仓皇,险些撞到旁人。
这正是她要的效果。
动摇一人,便可撼动一队;撼动一队,军心自乱。无需她亲自动手,敌阵便会自行瓦解。
但她明白,这只是开端。
那道天光仅持续不到一刻钟便消散。镜阵不可久启,否则会因高温损毁。她已在台下埋设湿沙降温,也仅能支撑片刻。然而,这短暂的异象已足够在百官心中种下怀疑。
人群渐渐归于沉寂。有人说是眼花,有人称是巧合,更多人沉默不语。沉默并非不信,而是心底已生疑虑。有疑,便有缝隙。
她转身走下台阶,步入偏殿。
顾昀舟已在此等候,手中捧着一份文书。
“南诏递了申请,想进司天监查阅古籍。”他低声禀报,“说是为重阳祭典撰写祝文。”
她接过文书略一翻看,冷笑:“写祝文,需要查《星轨推演录》?”
“我也觉得蹊跷。”顾昀舟挠头,“可他们打着外交名义,按规制不便阻拦。”
“那就拖。”她说,“你去告诉礼部,钦天监近日鼠患严重,所有书卷正在熏药驱虫,七日内不得入内。”
顾昀舟一愣,随即轻轻一笑:“这理由……也太牵强了。”
“能用就行。”她打断道,“只要拖过三天,风头一过,他们便再无机会。”
顾昀舟点头离去。
她立于廊下,遥望远处的军营。今日格外安静,不见操练之声,亦无马蹄奔踏。她知道,那些将领正在密议,是否继续追随魏渊。更大的风波,或许还在后头。
傍晚,密报送至。
凤凰台西侧排水沟发现一截烧尽的纸灰,残留半个符咒图案。那是南诏的“破光咒”,专用于破坏光影机关。对方已然派人探路,只是尚未出手。
她立即下令封锁所有通往台顶的暗道,命亲信轮值守夜。
入夜,她亲自前往凤凰台。
月光洒在青铜镜片上,泛起冷冽的寒光。她伸手轻触其中一块,温度正常。自毁机关仍在运作——若有人强行拆解,铜芯熔断,整套系统即刻报废。她不怕他们偷,唯惧他们仿。南诏不乏巧匠,一旦得其结构图,下次便可提前破解。
她伫立片刻,转身离去。
刚行至台下,一名黑衣人迎面而来,是她的暗卫首领。
“大人,我们盯住了那名蛇纹男子。”他低声道,“他今晚见了三人。一人返回南诏驻地,一人去了城西义庄,最后一人往北城而去。”
“北城?”她问。
“一座废弃道观,原供奉北斗星君之处。”
她眸光一沉。
她认得那地方。前朝曾设秘密祭坛于道观地下,用于改命格、逆天象。若慕容斯欲反击,必选此地。
她当即转身。
“回府取药箱。”边走边吩咐,“再调十名可靠之人,半个时辰后于北城外集合。”
暗卫迟疑:“大人,您亲自前往?太过危险,那边无人管辖。”
“正因无人管辖,才必须去。”她说,“他们想伪造天象,我便让他们看看,究竟谁才是真正通晓天意之人。”
回府后,她打开药箱,取出几支银针与一瓶药水。这是她特制的护目药,专防幻术。前世曾因迷香加光影所骗,险些丧命。这一世,绝不再犯。
换上夜行衣,她率人出发。
北城死寂无声。道观大门歪斜,屋顶塌陷一角。她带人从后墙潜入,落地无声。
院中荒草丛生,地面留有新的足迹,直通大殿。
她挥手示意手下分散包抄,自己贴墙靠近。
大殿门虚掩,内有微光透出。
她悄然逼近,自门缝窥视。
殿中点燃七盏灯,摆成北斗之形。中央立着一人,背对门口,手持一块黑玉,口中念咒。那玉与她此前缴获的残片极为相似,却更为完整。
她一眼认出。
那是启动血祭逆光术的关键之物。
一旦仪式完成,对方便可伪造相反天象,如“紫微复明”或“天授神权”,彻底推翻她所布下的“紫微煞”。
不能再等。
她抬手射出一物,击中灯阵中枢。
一盏灯熄灭了。
那人猛然回头。
她一脚踹开殿门,冲入其中。
殿内气温骤降。
那人并未逃,反而笑了。
“你来得真快。”他声音沙哑,“可你知道吗?你们这些人,总以为握有机括,便能操控天意。”
他高举黑玉,再度念咒。
地面微微震颤。
她紧盯其目,手中已扣住第二枚银针。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她的人到了。
她未曾回头。
只望着那人双眼。
然后,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