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紫宸殿的盘龙金柱旁，看着阶下百官将朝服的衣摆折出整齐的褶皱。十岁的手掌攥着象牙朝板微微泛白，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到后颈——那里还留着三个月前被天魔利爪抓伤的浅疤。
陛下龙体违和，太子殿下监国乃是天命所归！礼部尚书苍老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案几上堆叠的奏章在穿堂风中簌簌作响。
我数着父亲御座前那盏长明灯的灯花，第三十二次想起云游子先生教我的口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凌霜将军的银甲在晨光中折射出冷芒，她单膝跪地时，玄铁护膝与金砖地面碰撞出的脆响惊飞了檐角铜铃下的灰雀。臣凌霜，愿以残躯护佑太子殿下！狼系女将的红披风扫过青砖，扬起细小的沙尘，恍惚间我仿佛又看见三年前那个雪夜，她背着昏迷的我从尸山血海中突围的背影。
案头的青铜爵里盛着温热的参汤，是苏轻烟姑姑今晨特意让小厨房炖的。她苍白的手指轻抚过我的发顶，蛇系医仙的尾戒擦过我的耳垂：殿下要记得，这宫里的药比毒更伤人。
琉璃盏中升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我突然想起昨夜蛮牛叔塞给我的糖糕，甜腻的豆沙馅里藏着半张纸条——西市粮价异动。当内侍监总管尖细的嗓音唱喏时，我数到了第七片飘落的银杏叶。
雷啸天将军的狼皮靴踩过落叶的声音格外清晰，这个能徒手撕天魔的蛮族首领，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托着我的朝服下摆，生怕我被丹陛绊倒。殿下，该去给陛下侍疾了。蛮牛叔低沉的声音在回廊拐角响起。
他怀里抱着的紫檀木托盘上，除了待批的奏章，还躺着我偷偷藏起来的《九域异兽图》。三个月前父亲陷入昏迷的那个雪夜，也是这样一个阴沉的秋日，云游子先生的灵位前香火袅袅，赵山河老大人的《九域归一策》还摊在御书房的案头，朱砂批注在太子教养成法那页晕开了墨团。
父亲寝宫内的龙涎香总带着若有若无的苦涩。我踩着绣着日月山河的地毯走到床边，将明黄色的锦被掖到父亲颌下。
他苍白的手指露在外面，虎口处那道征战北境时留下的旧疤，此刻正随着微弱的呼吸轻轻起伏。启禀父皇，我展开最上面那份奏章，稚嫩的嗓音在静悄悄的寝殿里格外响亮，西市粮商囤积居奇，已被京兆尹查获。
儿臣依《战时经济法》第五款，罚没其家产充作军饷。窗外的竹影在父亲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数着他睫毛颤动的频率，第十三次忍住喉间的哽咽。冷月心姑姑说，南疆发现天魔余孽活动的踪迹。
我翻过第二本奏章，羊皮纸边缘被战火燎出的焦痕蹭过指尖，雷将军已率三千狼骑星夜驰援，预计三日后抵达。香炉里的龙涎香燃到了第三根，我偷偷把蛮牛叔塞给我的糖糕放在父亲枕边，糖霜在晨露中融化成小小的水痕。凌霜将军的脚步声停在殿外石阶下。
我知道她在那里，就像过去三个月每个清晨一样。这位曾经单枪匹马闯破天魔大营的女将军，此刻正像守护幼崽的母狮般警惕着周遭的一切。当我读到九域各族首领请求会盟的奏章时，父亲的手指突然动了动，冰凉的指尖擦过我的手背。
父皇，我俯下身，将耳朵贴在他心口，那里沉稳的跳动声像极了云游子先生教我弹的七弦琴，凌霜将军说，要在中洲开战后会盟。赵老大人的灵位前，儿臣已背熟了《九域和平策》的全文。
案头的青瓷笔洗里，倒映着我被烛火拉长的影子——穿着不合身的龙纹常服，脖颈上挂着父亲给的玄铁护身符，眉眼间那道浅浅的疤痕正在发烫。蛮牛叔的脚步声在廊下徘徊，我知道他怀里肯定揣着新做的枣泥糕。凌霜将军的银甲反射着日光，在青砖上投下细碎的光点。
当我读完最后一本奏章时，晨雾正从殿角的铜鹤香炉里缓缓升起，恍惚间父亲的睫毛似乎颤动了一下，嘴角扬起极淡的弧度。殿下，凌霜将军的声音隔着门帘传来，带着难得的柔和，各族首领已在殿外候着，想向您呈献祥瑞。
我将父亲的手放回锦被，突然想起云游子先生临终前说的话：真正的帝王，不是站在最高处接受仰望，而是跪下来倾听大地的声音。转身时，我看见铜镜里那个穿着龙纹常服的小小身影。
脖颈间的玄铁护身符沉甸甸的，就像父亲那双总是布满薄茧的手掌。铜镜边缘，云游子先生亲笔题的守正持心四个字在晨光中闪闪发亮。摆驾紫宸殿。我挺直脊背，让十二章纹的衣摆垂落出笔直的线条。
蛮牛叔憨厚的笑脸从门后探出来，手里捧着的紫檀木托盘上，除了那本《九域异兽图》，还多了一枚新铸的九域共主金印——印纽上雕刻的九条龙，龙睛正对着我脖颈间那道浅疤。殿外的银杏叶又落了两片，我数着台阶上的蟠龙浮雕走向紫宸殿。凌霜将军的银甲在我身侧泛着冷光，蛮牛叔怀里的金印偶尔碰撞出沉闷的声响，远处传来雷啸天将军操练亲兵的呼喝声。
这一切都让我想起云游子先生教我的最后一课：帝王之路，从来都是用信念铺就的。当我踏上紫宸殿的丹陛时，案头的奏章突然被穿堂风掀起。我伸手按住最上面那本，看见凌霜将军的红披风掠过地面，带起细小的沙尘——恍惚间，父亲、云游子先生、赵老大人的身影仿佛都站在那漫天飞舞的奏章之后，正对着我露出欣慰的笑容。
太子殿下驾到——内侍监总管的唱喏声在大殿中回荡，我将九域共主金印稳稳放在御案中央。窗外的阳光突然穿透云层，在金印上折射出七彩光晕，恍惚间父亲低沉的嗓音似乎在耳边响起：阿烨，记住，你肩上扛着的不是龙椅，是九域苍生。
我挺直脊背，让十二章纹的衣摆垂落出笔直的线条。十岁的手掌抚过冰凉的金印，那里还残留着父亲掌心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