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炮试射成功后的第三天,林凡的身影出现在军工生产司的步枪装配车间。他没有穿城主官服,而是一身简便的工装,袖口挽起,手里拿着炭笔和记事板,像极了一个普通的巡检工匠。
装配车间里,十二条流水线正在运转。每条线有十五个工位,从枪管初检到总装调试,工匠们埋头操作,空气中弥漫着金属摩擦和蒸汽驱动的皮带传动声。乍看之下,井然有序,但林凡只站了一炷香时间,眉头就皱了起来。
“停一下。”他走到第三条流水线的第七个工位,对正在安装枪机的年轻工匠说。
工匠吓了一跳,看清是城主,慌忙起身行礼:“城、城主……”
“坐下,继续做。”林凡摆手,自己拉过一张凳子坐在旁边,“就按你平常的节奏,装这个枪机。不用快,也不用慢,正常做。”
工匠战战兢兢地重新开始。他拿起一个枪机组件,用卡尺测量了几个关键尺寸,点点头,然后开始安装。安装过程需要将枪机装入机匣,对齐导轨,推到位,再安装复进簧和拉机柄。动作还算熟练,但林凡数着时间——完成整个工序,用了将近六十息(约一分钟)。
“你装一个枪机,需要检查几次尺寸?”林凡问。
“三……三次。”工匠老实回答,“领料时查一次,安装前查一次,装完再查一次。郑司长定的规矩,怕装错。”
“这个卡尺,你每天用多少次?”
“少说三五百次。”
林凡接过那把铜制卡尺。尺身已经磨损,刻度有些模糊,测量时全凭手感。他又看了看工匠的工作台——枪机零件散乱放着,没有固定位置,工匠每次都要伸手去够;工具也乱放,锉刀、扳手、螺丝刀混在一起;照明是头顶的一盏油灯,光线昏暗,工匠需要不时侧身才能看清零件细节。
“这条线,今天出过废品吗?”林凡问线长。
线长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工匠,急忙跑过来:“回城主,今天……出了三支。两支是枪机闭锁不严,一支是扳机力太大。”
“这三支废品,都是在哪个工位发现的?”
“都……都是总装调试时发现的。拆开一看,要么是零件尺寸不对,要么是装配不到位。”
林凡点点头,不再多说。他起身,沿着整条流水线走了一遍,记录下每个工位的操作时间、动作次数、工具摆放、照明条件、物料流转方式。记事板上很快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符号。
离开步枪车间,他又去了弹药冲压车间、手榴弹装配区、迫击炮管加工区。在每个地方,他都停下来观察,记录,偶尔叫停操作,询问工匠感受。
三天下来,记事板换了三块。林凡的眉头越皱越紧。
第四天清晨,军工生产司所有管事以上的工匠、各车间线长、以及郑坊本人,被召集到司衙的议事厅。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城主又要做什么——火炮成功后,大家本以为能松口气,没想到城主转头就扎进了生产现场。
林凡走进来时,手里拿着厚厚的记事板。他没有寒暄,直接走到厅前挂着的一块大木板前——这是临时准备的,上面已经用炭笔画了简单的流程图。
“都坐。”林凡说,自己却站着,“过去三天,我看了所有主要车间。今天,说几个问题。”
他用炭笔在木板上写下第一个词:“等待浪费。”
“步枪装配线第七工位,安装一个枪机需要六十息。其中,伸手取零件五息,找工具三息,调整姿势适应光线两息,实际装配时间只有五十息。这意味着,每装一个枪机,就有十息时间在‘等待’——等待手找到零件,等待眼睛看清,等待身体就位。”
他又写下第二个词:“搬运浪费。”
“弹药冲压车间,铜板从仓库运到冲床,需要经过三个中转区,搬运四次。每次搬运都有磕碰风险,而且占用两个人力。为什么不把铜板仓库设在冲床旁边?”
第三个词:“动作浪费。”
“手榴弹装配区,女工们装填火药时,每次都要转身从背后的架子上取药勺,装完再转身放回。一个班次八个时辰,每个女工转身超过两千次。为什么不能把药勺固定在操作台前?”
第四个词:“不良品浪费。”
“过去十天,步枪一次装配合格率只有七成三。废品拆解后发现,六成是零件尺寸超差,三成是装配错误,一成是材料缺陷。而尺寸超差的零件,大部分在进入装配线时就已经不合格了。为什么没有在前道工序拦截?”
一个个问题抛出来,大厅里的工匠们从最初的茫然,渐渐变得坐立不安。这些都是他们日复一日操作中习以为常的细节,从未有人觉得是“问题”,更没人想过要改变。
郑坊额头冒汗,站起身:“主公,这些……这些是属下失职,我这就……”
“不是你的错。”林凡打断他,“这是整个生产体系的问题。我们今天要做的,不是追究责任,而是解决问题。”
他放下炭笔,目光扫过众人:“我知道,大家觉得现在生产已经很快了——步枪月产六百支,子弹日产一万五千发,迫击炮月产五十门。但我要告诉你们,这还不够。而且,我们完全有能力做到更快、更好、更省。”
他拿起一根步枪枪管:“比如这个枪管。现在加工一根,需要经过锻造、钻孔、拉膛线、热处理、精磨、镀铬六道工序,周转时间五天。其中,等待时间占了两天半。如果我们重新设计工艺路线,调整设备布局,把相关工序集中,减少搬运和等待,完全可以把周转时间压缩到两天。”
又拿起一颗子弹:“这颗子弹,铜壳冲压、装药、压弹头、封底火,四个工序分散在三个车间,搬运距离超过一百步。如果我们在一条流水线上完成所有工序,不仅节省搬运,还能减少中间库存和磕碰。”
他越说越快,思路如泉涌:“还有工具。每个工匠都有自己的工具,规格不一,磨损程度不同。为什么不能统一制式,定期校准更换?照明,油灯昏暗且危险,为什么不用煤气灯?物料摆放,为什么不定置定位,让工匠闭着眼睛都能拿到?”
大厅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番前所未闻的“生产哲学”震慑住了。他们从未想过,生产还可以这样思考——不是简单的人多、设备多、时间长,而是每一个动作、每一次搬运、每一处等待的优化。
“从今天起,”林凡宣布,“军工生产司启动‘精益生产改进计划’。我亲自负责,郑坊协助。每个车间、每条流水线、每个工位,都要重新审视。”
他翻开记事板:“第一期改进目标:一个月内,步枪月产提到八百支,一次合格率提到九成;子弹日产提到两万发,不良率降到千分之五以下;迫击炮月产提到八十门。同时,总用工时减少一成,物料损耗减少两成。”
有人倒吸凉气。这个目标,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觉得不可能?”林凡看着众人,“那就跟我去看第一个改进示范。”
他带着所有人来到步枪装配车间,径直走到第三条流水线第七工位——那个安装枪机的工位。
“这个工位,我们现场改进。”林凡挽起袖子,“第一步,重新布局。”
他让工匠清空工作台,然后亲自画线定位:枪机零件盒固定在右手前方二十厘米处,工具板挂在正前方,卡尺放在左手边专用凹槽,照明煤气灯调整到最佳角度。
“第二步,优化动作。”他让工匠重新操作,但这次要求:取零件时手臂移动距离最短,眼睛始终正视工件,身体不偏不倚。经过三次调整,安装时间从六十息降到了五十三息。
“第三步,防错设计。”林凡拿起卡尺,“这把尺刻度模糊,必须换。另外,枪机几个关键尺寸,我们设计专用通止规——‘通端’能过,‘止端’不能过,一目了然,不需要反复测量。”
他当场画出通止规的草图,交给旁边的工匠:“今天下班前做出来,明天试用。”
“第四步,标准化。”林凡叫来线长,“把这个工位的操作步骤、动作要领、质量要求,写成‘作业指导书’,配上简图,贴在工位前。新人来了,照着做就能上手。”
短短一个时辰,这个工位焕然一新。工匠重新操作时,动作流畅了许多,时间稳定在五十息左右,而且因为有了通止规和更好的照明,一次合格率预计能大幅提升。
围观的工匠们眼睛亮了。他们看懂了——这不是魔法,而是实实在在的、每个人都能学会的改进方法。
“每个工位都这样改?”郑坊激动地问。
“每个工位。”林凡肯定道,“但不是一次全改。我们选三条流水线做试点,成功后再推广。郑坊,你抽调一批头脑灵活的年轻工匠,成立‘改善小组’,我亲自培训他们方法,然后让他们去各个车间指导改进。”
“是!”
接下来的日子,林凡的时间被分割成三块:上午在军工生产司,指导改善小组;下午在民用生产司——那里有纺织、制衣、工具制造等民用生产线,同样需要优化;晚上在格物院,与墨离、赵炎等人讨论技术改进和标准化设计。
变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
步枪装配车间,三条试点流水线经过一周改造,日产量从每条线二十支提到了二十八支,一次合格率从七成三升到了八成五。更重要的是,工匠们的疲劳感明显下降——动作更合理,环境更舒适,工作反而轻松了。
弹药车间,林凡重新设计了物料流转路线,将铜板仓库直接建在冲压机旁,减少了三次搬运。又改进了装药工位的药勺固定装置,女工们不再需要反复转身。日产很快突破了一万八千发。
民用生产司的纺织工坊,原本散乱的纺车被重新排列,形成“U形”流水线,从棉花到棉纱到布匹,物流距离缩短了七成。林凡还设计了简单的“纺锤计数器”,每个女工每天纺了多少纱,一目了然,激发了大家的积极性。
但改进并非一帆风顺。
在工具制造车间,一位老锻工对林凡的新方法嗤之以鼻:“城主,我打铁四十年,从来都是这么打的。什么‘标准化’‘节拍时间’,那是你们读书人想出来的花架子。铁这东西,看火候,凭手感,哪能规定死?”
林凡没有争辩,而是请他打十把同样的锤头,记录每把的时间。结果,十把锤头,最短的用了八十息,最长的一百二十息,重量误差超过三两。
“老师傅手艺确实好。”林凡指着那十把锤头,“但如果我们打仗急需一千把锤头,您能保证每把都一样吗?徒弟们能打出您这样的水平吗?”
老锻工沉默了。
林凡拿起一把锤头:“如果我们把打铁的工序分解:烧火、锻打、淬火、回火、打磨。每个工序定出标准——烧到什么颜色锻打,锻打多少次,淬火水温多少,回火时间多长。老师傅您把关最关键的火候,徒弟们做重复性的锻打和打磨。这样,既保证了质量,又提高了产量,还能把您的手艺传承下去。”
老锻工思索良久,缓缓点头:“城主说得在理……是我老顽固了。”
这样的场景在各个车间反复上演。有人抵触,有人怀疑,但看到实实在在的效果后,大多数人都选择了接受和拥抱改变。
正月十五,元宵节。
这天没有灯会,没有庆典,但军工生产司举行了一场特殊的“成果展示会”。三条改进后的步枪流水线、两条弹药线、一个迫击炮装配区,同时进行生产演示。
参观者有各司负责人、工匠代表、甚至还有闻讯赶来的荆竹、墨离等人。
演示开始后,所有人都被震撼了。
改进后的流水线,节奏明快,动作流畅,工匠们仿佛在演奏一曲工业交响乐。步枪装配线,每三十息就有一支成品下线;弹药线,子弹如流水般涌出;迫击炮装配区,原来需要两天的总装时间,现在压缩到了六个时辰。
产量数据公布时,大厅里爆发出欢呼。
步枪:试点线日产量提升四成,一次合格率九成二。
子弹:日产突破两万发,不良率千分之四。
迫击炮:月产能力提到一百门。
总用工时:减少一成五。
物料损耗:减少两成三。
全部达到甚至超过了林凡制定的目标。
郑坊激动得声音发颤:“主公,这……这才是真正的‘生产’啊!”
林凡脸上终于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轻松的笑容。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改善永无止境。”他对在场的所有人说,“今天我们做到了这些,明天就要想怎么做得更好。也许是一个更小的改进,也许是一个全新的思路。记住,每一个浪费的发现和消除,都是我们力量的增加。”
他看向窗外,夕阳西下,军工区的灯火再次亮起。
“敌人不会等我们准备好。但我们每快一天,每多一件合格的产品,战场上就可能少死一个我们的兄弟,多杀一个敌人。”
“这就是我们在这里的意义——用我们的双手和智慧,铸就保护家园的钢铁长城。”
掌声雷动。工匠们的眼中,不再只是完成任务的麻木,而是充满了一种崭新的光芒——那是创造者的光芒,是改变者的光芒。
林凡知道,一场比技术革命更深刻的变革,正在这片土地上悄然发生。
那是一场关于如何思考、如何工作、如何创造的,彻底的工艺革命。
而这场革命产出的,将不仅仅是武器和物资,更是一种能够改变世界的力量。
当林凡走出军工生产司时,夜空中炸开了一朵小小的烟花——不知是哪个孩子偷偷放的,在昏暗的天空中短暂地绚烂。
春天,真的来了。
而林谷,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