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三刻,夜深人静。
谷中灯火早已稀疏,劳累了一日的谷民大多已沉沉睡去,只有巡夜的梆子声和偶尔的犬吠,在寂静的夜色中远远传来,更添几分幽深。
郑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毫无睡意。
就在他辗转反侧,思虑万千之际……
“哎呀!不好了!出事啦!快来人啊!出大事啦!”
一个妇人的尖利哭喊,猛然划破了夜的宁静,也打断了郑瑜的思绪。
是隔壁李大娘?!
郑瑜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坐起,侧耳细听。
“出大事了!快来人啊!孙复……孙复他……他没啦!天杀的!怎么就……” 李大娘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孙复?!死了?!
郑瑜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怎么可能?!中午……他还在竹林里,活生生的,和沈青萍有说有笑,私定终身!怎么才过了半日……就……就没了?!
他猛地掀开被子,披外衣,冲出房门,朝着孙复的住处狂奔而去!
夜风带着寒意,吹在他只着单衣的身上,他却浑然不觉,只觉得一颗心“咚咚咚”地擂鼓般狂跳,脑子里一片混乱。
不可能!绝不可能!他下午亲眼所见,孙复还好好的!怎么可能会突然……
此时,孙复的小院前,此刻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火把、灯笼的光亮将不大的院子照得通明,映照着一张张惊惶、愕然、难以置信的脸孔。
议论声、叹息声、低低的啜泣声交织在一起,嗡嗡作响,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老天爷啊!怎么会这样……”
“孙统领……多好的人啊!”
“下午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
“听说是突发急症,大夫还没赶到,人就没了……”
郑瑜挤进人群,只觉得手脚冰凉。
他拨开前面的人,急切地向院内望去。
只见堂屋门口,陈希正站在那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威严和精悍的脸上,
此刻却是一片灰败,眉头紧锁,眼神中充满了震惊、痛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
他正低声与旁边一位须发花白、提着药箱、显然是谷中医馆老大夫的老者说着什么,不住地摇头叹息。
“陈大人!陈大人!孙统领他……他怎么会……” 有人忍不住颤声问道。
陈希抬起头,目光扫过院中众人,那目光沉重得让人心头发颤。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沉痛的长叹,挥了挥手,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几名虎翼营的弟兄,抬着一副简陋的担架,脚步沉重地从屋里走了出来。
担架上,盖着一块白布,勾勒出一个人形。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白布上,空气仿佛凝固了。
抬担架的人走到院中,似乎被石头槛绊了一下,担架微微一晃,盖着的白布一角滑落下来,露出下面一张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正是孙复!
尽管面色死灰,双目紧闭,但那张年轻、坚毅,本该充满生气的脸庞,郑瑜绝不会认错!正是下午在竹林里,与沈青萍情意绵绵的那个孙复!
此刻,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再无一丝气息。
郑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了上来,头皮阵阵发麻。
他死死盯着那张脸,试图从中找到一丝伪装的痕迹,一丝破绽……
然而,没有。
突发急症而亡?几个时辰前还生龙活虎、情意正浓的人?
不!不可能!这世上哪有如此巧合、如此诡异的急症?!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难道……
是郑默?!
是他在目睹了竹林那一幕后,怒火攻心,失去理智,对孙复下了毒手?!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几口冰凉的夜气,勉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他不敢再多看一眼,转过身,匆匆挤开人群,朝着自己院子的方向快步走去。
然而,当他回到院门前时,整个人却像被钉住一般,猛地僵在了原地!
昏暗的月光下,院门外的阴影里,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月光,面容模糊,只有一双眼睛,在夜色中亮得惊人。
正是郑默!
他站在那里,仿佛已经等了很久。
夜风吹动他未曾束紧的几缕发丝,在惨白的月光下飘动,如同鬼魅。
“堂……堂弟?”郑瑜喉咙发干,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
郑默没有动,只是看着他,那目光像是淬了毒的刀子,一寸寸地刮过郑瑜的脸。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嘶哑、低沉,却又异常清晰:
“堂兄……回来了?孙复的事……你听说了?”
郑瑜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碎胸腔。
他看着郑默那张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阴森的脸!
真的是他!他竟然真的下手了!而且……如此迅速!如此……狠毒!
他再也顾不得许多,猛地一把抓住郑默的胳膊,几乎是拖拽着将他拉进了院子,然后“砰”地一声撞上院门,插上门闩。
“堂弟!你……你疯了!?” 一进院子,郑瑜便再也抑制不住,死死攥着郑默的胳膊。
郑默任由他抓着,他缓缓地,用那嘶哑低沉的声音说道:
“堂兄……急什么?”
他凑近了些,“傍晚……天刚擦黑,我去找他……我说,心里烦闷,想找他喝两杯,说说话。他……他还假惺惺地劝我,说师父和师娘不在,谷中事务繁忙,不宜多饮……”
郑默的眼中闪过一丝怨毒的寒光:“我硬拉着他,说就喝一点,解解乏。他拗不过我,便答应了。我们就在他屋里……喝的是他存着、准备成亲时用的好酒。”
“我在酒里……加了点东西。” 郑默的声音更低,“是我以前行走江湖时,从一个郎中手里弄来的方子,入酒即化。”
他盯着郑瑜惊恐的眼睛,缓缓道:“它只会……让人的心跳,快那么一点点,乱那么一点点。若是身强体健、心脉稳固之人,最多觉得有些心悸气短,歇歇就好了。可是……”
郑默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至极的冷笑:“我恰好知道……孙复这小子,看着壮实,实则小时候落过水,救上来后便落下了个轻微的心悸之症。”
“平日里不显,但尤其……忌讳某些药物刺激。我这药,加上酒力一催……嘿嘿……”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中的恶毒与算计,让郑瑜不寒而栗!
“你……你知道他有心悸之症?你早就盘算好了?!” 郑瑜倒吸一口凉气,
他原以为郑默只是一时激愤,冲动杀人,却没想到,他竟然早有预谋,连孙复的旧疾都算计在内!这等心机,这等狠毒……
“神不知……鬼不觉……” 郑默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光芒,“没人会怀疑,只会觉得,他是旧疾突发,加上饮酒,情绪激动……猝死。多合理,多……自然。”
他看向郑瑜,那目光带着一种疯狂与野心:“堂兄,你看……我做得,可还干净?沈青萍……还有这百花谷,我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