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午时。
百花谷,议事大厅。
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明晃晃的光斑,厅内却弥漫着一股凝重的气氛。
沈青河端坐于主位,手中紧紧攥着一方折叠整齐的绢帛。
她的脸色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有几分苍白,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深深的阴霾。
下首两侧,百花谷核心人物尽皆在座,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齐聚在沈青河脸上,空气中,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就在刚刚,潜伏在羽雪客栈的暗桩,通过紧急信鸽,将这份密信,送到了她的手中。
信中内容极为简略,却字字如惊雷:
“伪齐‘除花’,意在百花。首刺青姐与秦,次图密道。已动,详情未知。速查!玲儿!”
沈青河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张脸,声音因压抑着情绪而显得有些低沉沙哑:“两日前,玲儿自汴京,传回此信。”
“‘除花’……专门针对我百花谷……” 陈希脸色铁青,握紧了拳头。
“刺杀姐姐和姐夫……还要探明密道……” 江云的声音冰冷,眼中杀意涌动。
“好狠毒的心思!” 孙复猛地一拳捶在扶手上,木椅发出“咯吱”的声响。
秦洛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怒,看向沈青河,沉声问道:“青河,玲儿妹妹信中言明,对方已开始行动,但详情未知。此事……你如何看?”
沈青河闭上眼,片刻后复又睁开,眼中已是一片决然的清明。
她站起身,走到厅中悬挂的百花谷及周边地形的巨大舆图前,目光锐利地扫过图上每一处关隘、山道、密林。
“如何看?” 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北伐在即,我百花谷扼守要冲,粮草、军械、马匹,皆为岳帅大军北上之重要依托,亦是连接后方、策应前线的咽喉之地。我谷若失,岳帅侧翼洞开,粮道堪忧,北伐大业危矣!”
她转过身,面对众人,语速加快,条理清晰:“伪齐与金狗设立此‘除花’组织,其意不言自明,便是要在我大军北伐之前,拔除这颗眼中钉、肉中刺!他们不仅要刺杀我与夫君,以乱我谷中人心,更要寻到密道,出奇兵,直捣腹心,毁我根基!”
“玲儿冒险传信,示警之情,我等铭感五内。然则,敌暗我明,其已开始渗透,如何揪出这些潜藏的毒蛇,才是当务之急!”
她走回座位,重新坐下,“目前,谷中军民连同妇孺老弱,不下二万五千余人。这些人,有随我们多年的老兄弟,有后来收留的流民。虽然入谷之时,我们全部筛查过,但也难保没有被伪齐、金人收买,或被胁迫混入的细作眼线。”
“若要在二万五千人中逐一排查,辨明忠奸,无异于大海捞针!且不说人力、时间是否允许,单是大张旗鼓地清查,便会打草惊蛇,令真正的细作藏得更深,甚至可能逼得他们狗急跳墙,提前发动袭击!”
秦洛眉头紧锁,接口道:“不错!敌在暗,我在明。他们可以徐徐图之,耐心寻找我们的破绽,甚至可以里应外合。而我们,却无法将这二万五千人一个个剖开来看。若不能找出其渗透的关键所在,我们便如同坐在火药桶上,不知引信何时会被点燃!”
众人闻言,脸色更加凝重。
这确实是一个两难的死结。不清查,敌细作如同附骨之疽,随时可能致命;大举清查,又可能惊动敌人,徒劳无功,甚至引发更大的混乱。
“那……难道就任由他们潜伏进来,我们坐以待毙不成?” 郑默年轻气盛,忍不住说道,“师父,我请命彻查,只许三日时间,定将细作查个水落石出!”
沈青河见状,摇了摇头道:“郑默!不可鲁莽!你先去寻查外岗!冷静一下!现在就去!”
郑默见谷主吩咐,只能站起身来,抱拳领命,极其不情愿地向外走去……
见郑默离去,沈青河站起身,重新走到那巨大的舆图前,纤细的手指划过百花谷周边的山川地形,从容不迫地将心中计策娓娓道来……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薄雾尚未散尽。
百花谷中,一则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迅速在妇孺之间悄然传开,并很快扩散到整个谷地。
“听说了吗?秦留守和沈谷主,要亲自护送岳夫人和岳小姐,去鄂州了!”
“可不是嘛!李月娥那边已经开始张罗,要赶制一批新的军鞋,说是留守和谷主吩咐的,北伐在即,要提前去鄂州与岳帅会合,打点准备呢!”
“哎呀,这岳夫人和小姐才来谷中没几日,就要走了?不过也是,她们身份金贵,留在咱们这深山老林的,万一有个闪失可不得了……”
“就是就是,留守和谷主亲自护送,那肯定万无一失。只是……他们这一走,谷中事务……”
“放心吧,有陈希和江云统领他们坐镇呢!再说了,留守和谷主只是去送人,安排妥当了自然就回来了!”
窃窃私语在井边、在工坊、在田间地头流转。
人们大多信以为真,毕竟岳夫人母女身份特殊,北上鄂州与岳家军会合,合乎情理。
至于大批量制作军鞋,更是北伐前的应有之义,没人觉得奇怪。
消息的源头,据说来自谷中负责女红、衣物调配的李月娥那里,更是增加了几分可信度。
午时刚过,日头正高。
一支约莫五百余人的队伍,早已在谷内集结完毕。
秦洛和沈青河并未骑马,而是步行在队伍前列,与陈希、孙复等人低声交谈着,神情严肃,似在交代什么。
他们二人都穿着便于长途跋涉的劲装,外罩披风,腰间佩剑,一副即将远行的打扮。
“陈希,谷中诸事,就拜托你了。务必小心谨慎,万不可有丝毫懈怠!”秦洛沉声嘱咐。
“留守、谷主放心!属下定当竭尽全力,守护百花谷!”陈希抱拳,声音铿锵。
“月娥姐,赶制冬衣之事,要抓紧,但也要注意劳逸结合,莫要累坏了姐妹们。”沈青河转向一旁的李月娥,温声叮嘱。
“谷主放心,奴家定然竭尽全力。”李月娥敛衽行礼,眼圈微红,似有不舍。
交代完毕,秦洛与沈青河对视一眼,微微颔首。
两人不再多言,翻身跃上早已备好的两匹骏马。
“出发!”秦洛大手一挥。
队伍开始缓缓移动,车轮辘辘,马蹄踏踏,扬起些许尘土。
那辆青篷马车夹在队伍中间,随着人流,缓缓驶出了百花谷的大门。
闻讯赶来的百姓自发地聚集在道路两旁,目送着队伍离去,不少人还挥手致意,喊着“一路平安”、“早日归来”之类的话语。
秦洛与沈青河端坐马上,向两旁的人群微微点头示意,神色平静,看不出太多情绪。
队伍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谷外山道的拐角处,只留下漫天的烟尘和谷中百姓的议论与目送。
“留守和谷主真是辛苦,刚回来没多久,又要奔波……”
“是啊,护送岳夫人,责任重大啊!”
“咱们也得加把劲,多赶制些军鞋,可不能拖了后腿!”
人们议论着,渐渐散去,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着一天的劳作。
百花谷,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然而,在这看似寻常的送行队伍离开后不久,在谷中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阴影中,有人影微微动了动,随即又悄无声息地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