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过,万籁俱寂。
谢府深处,谢玲儿的闺房内,灯火已熄,只余窗外透入的清冷月光,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树影。
谢玲儿并未入睡,她只着中衣,披着一件素色的外袍,独自坐在临窗的梨花木圆桌旁,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出神。
回想着与父亲的谈话,那些深藏不露的野心、冷峻无情的谋算,如同冰冷的蛇,缠绕在她心头,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与沉重。
她明白父亲的野心,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理解他的选择,但……那“问鼎中原”的宏大图景之下,究竟要踏过多少枯骨,沾染多少鲜血?
而她自己,在这一场惊天的棋局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是棋子……还是……棋手?
“笃……笃笃……” 两声轻,三声重,极有规律的叩门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这是她与心腹约定的暗号。
谢玲儿收回思绪,眼中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清明,低声道:“进来。”
房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两道身影,如鬼魅般闪了进来,又迅速将门合上,动作轻捷,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正是随她一同回府的“江姨娘”与“李叔”。
烛火重新被点燃,昏黄的光晕驱散了室内的黑暗,也照亮了来人的面容。
那“江姨娘”,此时已除去了白日里略显刻板的伪装,露出一张风韵犹存、眉眼间带着几分江湖儿女飒爽之气的脸庞。
她正是拜月教左使江心月,昔日方孟雪麾下得力的助手之一,亦是江云的母亲。
当年,她为仇家所害,身中奇毒,命在旦夕,是方孟雪不惜耗费功力,亲自出手为其拔毒,救了她的性命。
为报此恩,她毅然加入拜月教,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昆仑剑法,很快成为方孟雪倚重的臂膀,更在谢玲儿继任教主后,尽心辅佐。
而那“李叔”,则是一个身材魁梧、面有刀疤、双目如鹰隼般锐利的中年汉子。
他本名李巡,曾是纵横山西,令闻风丧胆的独行大盗,人称“追魂刀”,刀法出神入化,凶名赫赫。
四年前,因仇家设计,身中数种剧毒,逃至西域,已是奄奄一息。
恰逢谢玲儿身在西域,不仅以高明医术为他解了毒,更不惜耗费珍贵药材为他调理暗伤,救他一命。
李巡性情刚烈,恩怨分明,为报救命之恩,便追随谢玲儿左右,加入拜月教,因其武功高强、忠心耿耿,被擢升为右使。
此次中原之行,方孟雪不放心爱女,特命此二人随行护卫辅佐。
这二人,一智一勇,是谢玲儿在中原最可信任与倚仗的左膀右臂。
“教主!” 二人躬身行礼,江心月声音柔和,李巡则声如洪钟,但在深夜之中,都压得极低。
“江姨,李叔,不必多礼,坐吧!”谢玲儿抬手示意,亲自为两人斟了茶。
她放下茶壶,目光平静地看向江心月,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凝重:“江姨,我托您打探的事情,关于百花谷那边,可有什么进展?”
江心月端起茶杯,却没有喝,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寒霜,同样压低声音道:“回禀教主。本教在汴京的暗探,今日传回了确凿消息。伪齐皇帝刘豫,在半月前,秘密成立了一个组织,专门针对百花谷设立,其名便唤作——‘除花’!”
“除花?” 谢玲儿眼神骤然一凛,手指无意识地扣紧了茶盏边缘。
“正是!” 江心月声音冰冷,继续道,“此组织行事极为隐秘,由刘豫心腹宦官高庆裔亲自执掌,网罗了一批江湖亡命、金人鹰犬以及对朝廷心怀不满的绿林悍匪,其首要目标,便是……” 她顿了顿,看向谢玲儿,“铲除百花谷,而首要任务,便是刺杀沈青河与秦洛二人!”
谢玲儿的心猛地一沉,指尖泛起凉意。
她虽料到伪齐不会坐视百花谷这股势力坐大,却没想到对方动作如此之快,且目标如此明确狠毒!
“铲除……” 她喃喃重复,眉宇间染上深深的忧虑,她抬起头,看向江心月,“父亲……他可知晓此‘除花’组织的存在?”
江心月尚未回答,旁边的李巡已冷哼一声,声音带着几分粗豪与不屑,低声道:“教主,依老李看,谢公……他并不不知晓,那伪齐皇帝刘豫,表面上对谢公倚重有加,拜为左相,实则处处防备,貌合神离。”
“不过是碍于谢公与金人那边的特殊关系,又需谢公处理诸多棘手事务,才勉强将左相之位给了他。刘豫他自己,手里必然还攥着几支只听命于他自己的力量。这‘除花’组织,多半便是其中之一,专门用来干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且刻意绕开了谢公的耳目!”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寒光:“据我们的人探查,这‘除花’组织行事极为诡秘,目前已知其两大任务:其一,便是寻机刺杀沈谷主与秦留守,力求一击必中,彻底瓦解百花谷主心骨;其二,便是不惜一切代价,探明攻取百花谷的隐秘通道所在!百花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强攻代价太大。若能找到密道,则可出奇兵,直捣黄龙!”
谢玲儿的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愈发锐利。“不惜一切代价……探明密道……” 她低声重复,心中寒意更甚。
百花谷的防御体系,是她与沈青河、秦洛等人呕心沥血经营多年,几条隐秘通道更是关乎全谷生死存亡的绝密,知道的人寥寥无几。若被敌人探明……
“可知对方打算如何渗透?从何处着手?可有什么具体线索?” 谢玲儿追问道。
江心月摇了摇头,声音带着挫败与凝重:“对方极为谨慎,目前只知这个组织的存在和大概目标,其核心成员、联络方式、行动计划,皆是一片空白。”
“我们的人费尽周折,也只探听到,他们似乎已经开始向百花谷渗透,但具体何人、何时、以何种方式,一概不知。只知道……他们最近必有动作,而且,是冲着百花谷去的。”
一时间,千头万绪涌上心头,如同窗外沉沉的夜色,压得人喘不过气。
良久,谢玲儿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刃。
“此事务必立刻让青河姐姐和秦大哥知晓!” 她斩钉截铁道,随即看向江心月,“江姨,你立刻挑选两名最机警的兄弟,将‘除花’组织的消息,送往羽雪客栈,用约定好的暗号,传递消息!”
“是!” 江心月肃然领命。
“李叔,” 谢玲儿又转向李巡,语气冰冷,“你即刻动用我们在汴京及附近州府的所有暗桩,不惜一切代价,给我盯死高庆裔!”
“务必查清他近日与哪些江湖人物接触,调动了哪些人手,有任何异常动向,立刻来报!同时,加派人手,秘密排查百花谷外围,特别是几个可能的入谷路径附近,有无可疑人物出没!记住,宁可错查,不可放过!”
“属下明白!” 李巡眼中凶光一闪,抱拳应诺。
“还有,” 谢玲儿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无边无际的黑暗,“我们原定在汴京的部署,要加快!尤其是对刘豫身边人员的渗透,以及对金人使节的监控。父亲那边……我自有计较。但这‘除花’组织,必须在我们掌控之中,至少,不能让他们真的威胁到百花谷!”
她转过身,烛光在她清冷的脸上跳跃,映出一片冰寒的杀意:“敢动百花谷,敢动秦大哥和青河姐姐……不管这‘除花’背后是谁,我谢玲儿,定要让他有来无回!”
江心月与李巡感受到谢玲儿身上散发出的凛冽气势,心中俱是一凛,齐声应道:“谨遵教主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