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河望着谢玲儿一行消失在沉沉夜色中的方向,心中那声呼唤,终究未能出口,只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春风带着寒意,卷走了远去的马蹄声,也吹不散心头的怅惘与重重疑虑。
她强压下翻腾的思绪,立刻转身回到堂内,从玉瓶中倒出那带着淡淡清香的青色粉末,按照吩咐,用温水化开,分与秦洛及众人服下。
这解药果然神效非凡。不过片刻功夫,秦洛便率先长出一口浊气,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盘坐调息,内息运转逐渐顺畅。
其余中毒的兄弟也陆续缓过劲来,虽仍有些虚弱,但手脚已能动弹,内力也缓缓复苏。
“好厉害的毒……也好厉害的解毒丹。”秦洛睁开眼,心有余悸,眼中却闪过一丝锐利,“玲儿她……似乎对用毒解毒一道,已得其祖父真传,甚至……青出于蓝。”
沈青河默默点头,没有接话,玲儿身上有太多谜团,但此刻不是探究的时候。
“夫君,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需立刻离开。”沈青河沉声道,声音已恢复了往日的镇定。
秦洛点头同意,众人不敢耽搁,迅速收拾行装,准备撤离这诡谲的驿站。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郑默带人在外围警戒的虎翼营精锐匆匆赶来。
他们一直潜伏在驿站外围,见有一队镖队匆匆离去,这才赶来查看。
“师父!师娘!你们没事吧?”郑默一进门,见众人虽面色不佳但行动无碍,松了口气,随即禀报道:“外围一切正常,那队……镖队,已押着俘虏向东北方向去了。”
秦洛点了点头,说道“此地已暴露,立刻集合队伍,我们……”
此时,一名正在搜查谢玲儿等人所住厢房的虎翼营兄弟快步跑来,手中捧着一个灰布包袱,急道:“留守,在那间厢房的床铺下,发现此物,藏得颇为隐秘。”
众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那包袱上。
沈青河心中一动,快步上前接过。包袱不大,入手颇有些分量。
她解开系扣,里面赫然是两样东西:一卷用油布仔细包裹的绢帛,以及一封未曾封口的信笺。
她先展开那卷绢帛,借着屋内昏黄的灯火,一幅绘制精细的地图展现在眼前。图上详尽标注了汴京及洛阳周边三十六处地点,以特殊符号标记,旁有小字注明了屯粮数量、守备兵力乃至暗道机关,赫然正是那幅至关重要的——《北地屯粮图》!
秦洛等人围拢过来,看清图上内容,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眼中露出狂喜之色!此图若真,价值无可估量!
沈青河却无暇细看地图,她的目光已落在那封信笺上。
信纸是寻常的竹纸,字迹却是她熟悉无比的、谢玲儿那略显跳脱却筋骨分明的笔迹。
她深吸一口气,展开信纸,借着灯光看去:
“青河姐姐如晤:
一别经年,殊深驰系。驿站匆匆一晤,竟是以此等方式,玲儿心中愧疚,实难言表。然时局紧迫,敌我难辨,诸多情由,非片纸可尽。姐姐慧心,当能体谅。
《北地屯粮图》真伪,姐姐可自辨之。此图为玲儿亲手所临摹,笔迹细节或有差异,然图上所载军机要讯,皆与真图无二。玲儿留此副本于姐姐,望能稍助北伐大业。
真图玲儿已随身携往汴京。家父处,玲儿自有交代。唯有献上此图,方可打消其疑虑,亦可从中周旋,以安彼心。此中关节,姐姐定能明察。
玲儿虽身陷伪庭,然祖父教诲,一日不敢或忘。‘身为宋人,死为宋鬼’,此心此志,天日可鉴。姐姐勿以玲儿为念,但以国事为重。
此地已非善所,姐姐与秦大哥宜速离。
今后若有紧急,或最新动向,玲儿自会遣可靠心腹往羽雪客栈联络。接头暗语:‘春风不度玉门关’。
前路凶险,望自珍重。
妹 玲儿 手书
即夜”
信笺不长,字字句句,却如重锤敲在沈青河心上。
“玲儿她……” 沈青河的心头涌起一阵酸涩。
原来,玲儿并非不识,也非不愿相认,而是不能!
她身处伪齐,身负重任,甚至可能身处其父的严密监视之下,一举一动皆需小心。驿站中的冷漠与疏离,竟是刻意为之的保护!
“一日为宋人,终身为宋人……爷爷的教诲莫敢相忘……” 看到这里,沈青河眼中已泛起泪光。她仿佛看到了心怀家国的女子,在险恶的环境中,是如何小心翼翼地周旋,如何坚守着内心的信念。献真图以取信其父,留副本以助北伐,此等胆识与谋略,令人既心疼又敬佩。
沈青河将信纸紧紧攥在手中,这不仅是玲儿留下的联络方式,更是她身处险境、却依然心系故国、渴望传递消息的证明!
秦洛也看完了信,沉默片刻,沉声道:“玲儿妹妹……深明大义,用心良苦。她既将如此重要的图留给我们,又将自身置于险地周旋,我们绝不能辜负她这番心血!”
沈青河拭去眼角的湿润,眼神重新变得坚定锐利:“不错!我们必须立刻返回羽雪客栈!”
她将信笺小心折好,与那卷临摹的《北地屯粮图》一并贴身收起,如同收藏起一份沉重的信任与期盼。
“所有人,立刻出发!连夜返回羽雪客栈!” 秦洛沉声下令。
众人凛然应命。
很快,队伍整顿完毕,悄然离开了这片充满诡谲与意外重逢的老鸦驿,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一路上,队伍沉默寡言,所幸沿途并未再遇波折,众人快马加鞭,于第二日傍晚时分,远远望见了羽雪客栈那在暮色中亮起的微弱灯火。
沈青河将所遇之事,简短和叔父告知,便带着岳夫人和银瓶,连夜返回百花谷……
再说谢玲儿等人,日夜兼程,除了必要的歇马打尖,队伍几乎不作停留。
终于在第二日傍晚时分,到达汴京。
谢玲儿勒住缰绳,缓缓抬起头,望向城门。
熟悉的护城河依旧环绕,河水浑浊,倒映着黯淡的天光。
一切似乎都还保留着记忆中的轮廓,却又面目全非。
繁华褪尽,喧嚣不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和肃杀。
这座曾经的帝都,如今已成为金人扶植的傀儡政权的都城,成为钉在故国胸口的一根耻辱之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