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彻底化了,只在背阴的墙角或树根处,留下一小摊一小摊颜色变深的湿痕,像大地尚未干涸的记忆。天气并未立刻回暖,反而因为积雪消融带走了热量,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冽又略显潮湿的寒意。
顾青宇要去欧洲的消息,像一块小小的石子投入姜羡的生活湖面,漾开几圈浅浅的涟漪,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们的联络维持在一种克制的频率上:他会告知行程和安全抵达,她会回复简短的问候和提醒。对话的边界清晰,不再有亲昵的称谓或逾越日常的分享,但也未曾断绝。仿佛双方都默认,需要这样一段“冷却”的距离,来重新审视和定位彼此的关系。
周末,姜羡接到顾母的电话,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婉亲切,邀她去家里喝下午茶,说新得了一些不错的正山小种。姜羡略一迟疑,还是应了下来。她与顾青宇之间的问题,不应迁延到长辈那里,基本的礼数需要维持。
顾宅依旧宁静雅致,只是庭院里冬日的萧索替代了往日的生机。顾母见到她,笑容温暖依旧,拉着她的手端详:“好像瘦了点,学业太忙了吧?要注意身体。”
茶室里暖气足,茶香氤氲。顾母没有提及顾青宇,只是聊着茶,聊着近期看的画展,偶尔问及姜羡论文的进展,语气里是纯粹的关心与对晚辈才华的欣赏。姜羡放松下来,陪顾母品茶,偶尔也能接上几句关于茶器或艺术的话头,气氛融洽自然。
只是临近傍晚,顾母似是不经意地提了一句:“青宇那孩子,有时候性子太闷,做事又太较真,要是有什么地方让你觉得不舒服了,你多担待些,或者直接跟阿姨说。” 她语气温和,眼神里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和隐隐的担忧。
姜羡心中了然。顾青宇或许并未对家里多说什么,但母子连心,顾母定然察觉到了儿子近期的沉默与低落。她微微一笑,回答得滴水不漏:“阿姨您放心,青宇他一直很好,很照顾我。只是最近我们都忙,他马上又要出差,所以见面少了些。” 她没有否认疏离,但将原因归咎于“忙碌”,给了双方一个体面的台阶。
顾母看着她沉静的面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没再追问,只是叹息般低语:“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路要走,顺其自然就好。”
离开顾宅时,天色已近黄昏。顾母坚持让家里的司机送她,姜羡没有推辞。车子驶离那片安静的别墅区,汇入都市傍晚的车流。姜羡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街景,心里那点因顾母关切而泛起的微澜,渐渐平息。长辈的期望是柔软的牵绊,但她清楚,最终的选择权,始终在自己和顾青宇手中。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姜羡刚从图书馆出来,手机震动。是顾青宇。他发来一张照片,似乎是某个机场的贵宾候机室,窗外能看见巨大的飞机尾翼。
「准备登机了。瑞士现在大概零下五度。」 文字简单,附带一个戴围巾的表情。
姜羡站在图书馆前的台阶上,傍晚的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打字回复:「一路平安。注意保暖,围巾戴好。」
信息发送出去,她看着屏幕,犹豫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项目顺利。」
没有亲昵的称呼,没有多余的符号,但比之前纯粹的礼节性问候,似乎又多了一点点实际的关心。
顾青宇的回复很快,只有一个字:「好。」 但隔了几秒,又追来一条:「你也是,别总在图书馆待到太晚。」
姜羡看着这条带着熟悉叮嘱味道的信息,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有些习惯,即使关系进入“冷却期”,也依然顽固地存在着。
「知道了。」她回复,然后将手机放回口袋,紧了紧围巾,走下台阶。
晚饭是和黎晴、林菱一起在学校后街的小馆子解决的。热气腾腾的砂锅端上来,驱散了冬夜的寒气。黎晴叽叽喳喳说着实习面试的趣事和烦恼,林菱温柔地补充或安慰。姜羡安静地听着,偶尔插话,享受着这份简单热闹的友情。
“对了,羡羡,”黎晴忽然想起什么,“你论文是不是快搞定了?听说答辩安排提前了?”
“嗯,初稿差不多了,在修改。”姜羡点头。
“真好,”黎晴一脸羡慕,“我感觉我的开题报告都快把我榨干了。对了,顾学长是不是出国了?之前好像听秦悦姐提了一句。”
“嗯,去欧洲出差几周。”姜羡语气自然,夹起一片牛肉。
黎晴“哦”了一声,看了看姜羡平静的脸色,没再多问。倒是林菱,抬眸看了姜羡一眼,眼神温柔,带着一丝了然与安慰。
回到公寓,已是晚上九点多。室内一片安静,只有暖气片发出轻微的流水声。姜羡洗漱完毕,坐在书桌前,却没有立刻开始工作。她拿起顾青宇送的那枚月光石项链,在指尖摩挲。冰凉的宝石渐渐染上她的体温,在台灯下泛着柔和内敛的光泽。
她想起傍晚他发来的信息。那短暂的、近乎本能的相互叮嘱,像是某种关系的“余温”。热度褪去,但曾经紧密贴合留下的印记,仍会在某些时刻被感知。
他们之间,并未走到山穷水尽。只是站在了一个岔路口,需要时间,需要空间,去看清彼此手中地图上真正的目的地,以及是否还存在可以同行的路段。激烈的碰撞或许能瞬间决出胜负,但温吞的冷却与观察,有时更能沉淀出真实的答案。
姜羡将项链放回首饰盒,没有戴上。她打开电脑,调出论文文档。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是她过去数月心血的结晶,也是她独立航程中一个清晰的坐标。
她开始审阅结论部分,指尖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神情专注。窗外的城市灯火,如同不眠的星辰,静静陪伴。
生活还在继续。论文要完成,实习要落实,未来的道路需要规划。与顾青宇的关系,如同这冬夜里尚未完全冻结的湖水,表面平静,深处或许仍有缓慢的水流。不必急于破冰,也不必强行回暖。时间自有其力量,会带走该带走的,留下该留下的。
而她要做的,就是在每一个当下,继续建造自己的方舟,稳固而坚定地,驶向那片属于她的、广阔而未知的海域。余温会散尽,晨光总会来。她只需,准备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