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死亡谷的黄昏，像是天神用钝刀切割出来的景象。两侧山崖如斧劈般陡立，谷口翻涌着灰白色的浓雾，那雾气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却又诡异地悬浮在固定的边界内，绝不向外扩散一寸。
“地磁异常指数是外界的七百倍。”霍秀秀盯着平板电脑上跳动的数据，眉头紧锁，“无线电信号进去就消失，GpS完全失效。这地方……在拒绝被观测。”
王胖子把最后一个装备箱从改装越野车上扛下来，喘着粗气：“胖爷我算是明白了，这‘死亡谷’仨字不是吓唬人，是他娘的自我介绍！”
吴邪蹲在崖壁边，抓了把土在指尖捻开。土里掺着细碎的黑色晶体，在夕阳下反射着冷光。“这些是……磁铁矿？”
“不止。”张起灵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手中捏着一块从崖壁上抠下的岩石。石面有天然的纹路，细看像某种文字——或者说是文字的雏形，带着难以言喻的韵律感。
黑瞎子靠在一块风蚀岩上，墨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他胸口那块琥珀在发烫，不是灼烧的痛感，而是一种……共鸣。像有两颗心脏在同时跳动，一颗在他胸腔里，另一颗，深埋在这片山脉的地脉深处。
“选这里。”张起灵指向谷口东侧一片突出的高台。那里背靠垂直崖壁，两侧有天然石柱形成犄角之势，视野可覆盖整个谷口。
解雨臣搭起高倍望远镜扫视一圈：“易守难攻，有水源迹象，就这儿。”
营地建设在沉默高效的节奏中展开。王盟负责架设太阳能板和储能设备，霍秀秀调试着那台特制的地质雷达——它能穿透异常磁场，生成粗略的地形图。吴邪和张起灵布置警戒线和简易陷阱，黑瞎子和解雨臣则负责搭建主体帐篷。
“你手在抖。”解雨臣接过黑瞎子手中的帐篷杆时，低声说。
黑瞎子咧嘴一笑，那笑容却没什么温度：“这地方在跟我打招呼呢。”
他说的是实话。自从踏入昆仑地界，体内那股被封印的蚀之本源就像醒了过来。琥珀不再只是琥珀，它成了一个活着的器官，随着山峦的呼吸而搏动。那些暗金色的纹路已经从胸口蔓延到肩胛，像生长的根系。
夜幕彻底降临时，三顶军绿色帐篷呈品字形立起，中央的篝火驱散着高原夜间的刺骨寒意。王胖子炖了一锅压缩干粮加肉罐头的大杂烩，香气难得地冲淡了些许肃杀气氛。
“按星盘推算，‘归源之窗’会在九十八天后开启。”吴邪铺开地图，手电光柱在羊皮纸上移动，“但死亡谷的‘规则混乱’已经开始提前发酵。我们必须在外围建立至少三个补给点，然后逐步向谷心推进。”
“推进？”王胖子舀了勺汤，“怎么推？这雾看着就不对劲，谁知道里面藏着什么玩意儿。”
仿佛回应他的话，谷深处传来一声低沉的闷响。
不是雷声，不是山崩，更像是什么巨大之物……翻了个身。
袭击在凌晨三点十七分到来。
首先觉察异常的是张起灵。他守夜的位置在营地西侧石柱顶端，几乎在篛箭破空声响起的前一秒，他已经从七米高的石柱上一跃而下，黑金古刀出鞘的寒光在月光下划出半弧。
三支弩箭钉入他刚才所在的位置，箭尾嗡嗡震颤。
“敌袭！”
解雨臣的厉喝与黑瞎子的翻滚几乎同步。帐篷帘被掀开的瞬间，黑影已从四面崖壁滑降而下——十二人，黑衣黑面，动作整齐划一到令人毛骨悚然。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喊杀声，只有装备摩擦的细微声响和急促但规律的呼吸。
“战术队形。”黑瞎子滚到掩体后，墨镜后的眼睛瞬间锁定了对方阵型，“三三制，交替掩护，目标明确——操，是冲我来的。”
果然，十二人几乎在落地的瞬间就完成了目标锁定。其中一人举起手中的方盒装置，屏幕上的光点疯狂闪烁，直指黑瞎子的位置。
“能量追踪器。”解雨臣甩出蝴蝶刀，刀刃精准地磕飞射向黑瞎子的第二波弩箭，“他们知道‘源眼’在你身上。”
战斗在下一秒全面爆发。
张起灵如鬼魅般切入对方阵型中央，黑金古刀并不追求一击毙命，而是精准地破坏对方的配合节奏。一刀斩断一人手腕的发射器，一脚踢飞另一人正要投掷的金属网。但他的眉头微蹙——这些人，不怕死。
断腕的那人闷哼一声，竟用另一只手从腰间抽出短刃，继续扑向黑瞎子。
“是死士。”吴邪从侧翼冲出，匕首划开一人的咽喉，温热的血溅在脸上，“被训练成工具了。”
王胖子更直接，工兵铲抡圆了拍向一个试图绕后的黑衣人：“去你大爷的！当胖爷我是摆设？”
但那十二人的战术素养高得惊人。即便伤亡过半，剩余六人仍保持着完整的小组配合。两人佯攻张起灵，四人突然同时向黑瞎子抛射出特制的锁链——锁链顶端不是钩爪，而是闪着蓝光的吸盘。
“磁力锁！”霍秀秀在通讯频道里急喊，“别被碰到！”
黑瞎子翻身躲避，但第四根锁链的角度极其刁钻，直取他胸口琥珀的位置。千钧一发之际，解雨臣从斜侧里撞开他，蝴蝶刀斩向锁链——
刀锋与锁链碰撞的瞬间，爆出刺眼的电火花。
解雨臣手臂剧震，刀差点脱手。而黑瞎子被这一撞，胸口的琥珀与那股压迫已久的蚀能产生了短暂共鸣。
嗡——
暗金色的光纹从他脖颈处猛地亮起，像血管一样突突跳动。虽然只有一瞬，却让所有黑衣人的动作同时停滞了半秒。
就是这半秒。
一支箭从谷口方向破空而来，贯穿了持锁链者的咽喉。紧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箭矢如长了眼睛般精准点杀。
剩余三人见势不妙，毫不犹豫地后撤。其中一人抛下烟雾弹，另一人向地面砸碎某种装置——强光伴随着高频噪音炸开，干扰了所有人的视线和听觉。
等烟雾散去，敌人已消失无踪。连地上的尸体和血迹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几处焦黑的痕迹和空气中淡淡的化学剂味道。
“专业清道夫。”王胖子脸色难看。
众人转头看向箭矢来处。
月光下，三道人影从雾气边缘走出。为首的年轻女子收起长弓，她穿着深灰色野战服，肩章上是青铜色的鸟形纹章。
“守钥人第三支脉，代号‘玄鸟’。”女子声音清冷如昆仑山雪，“奉长老遗命，前来护送‘源眼’。”
她的目光落在黑瞎子胸口——那里的琥珀，正缓缓平息着暗金色的余晖。
篝火重新燃起，火光映照着林鸢冷峻的脸。
“刚才那是‘猎犬’佣兵团，‘地上行者’家族豢养的专业部队。”她将一枚扭曲的弩箭箭头丢进火堆，箭头瞬间熔化，散发刺鼻气味，“箭头涂的是神经毒素，中者三十秒内全身麻痹。他们要活捉你。”
黑瞎子靠着岩石，解雨臣正在检查他手臂上一道被锁链擦出的血痕。“为什么是我？”
“因为‘源眼’是启动‘归源之窗’的钥匙之一。”林鸢从怀中取出一块古老的玉板，上面蚀刻着星图和密密麻麻的注解，“根据我们截获的情报，‘地上行者’家族的少主陈熵，打算在窗口开启的瞬间，强行改写基础规则。而要做到这一点，他需要三样东西：星盘坐标、守钥人密文，以及……蚀之本源的能量共振。”
她指向黑瞎子胸口：“你体内的琥珀，封存着最后一缕完整的蚀之本源。它是归源程序的‘原始代码’。陈熵想抽取出这缕本源，作为他篡改规则的‘权限密钥’。”
吴邪接过玉板，上面的星图与他们在吴山居激活的星盘投影完全吻合。“所以他派猎犬来抓活的。”
“不止。”林鸢调出平板上的地图，死亡谷的三维建模上标着七个红点，“陈熵的前哨基地在西侧三十里，他至少带了一百二十人，装备包括规则干扰器、时空锚定装置，还有……”她顿了顿，“从‘观测者’残党那里交易来的‘概念武器’原型机。”
王胖子倒吸一口凉气：“概念武器？那是什么玩意儿？”
“可以临时修改局部物理法则的装置。”霍秀秀脸色发白，“比如让重力反转，让空气变成固体，让光速变慢……但极不稳定，使用代价巨大。”
张起灵始终沉默，此时忽然开口：“他在哪里？”
林鸢看向死亡谷深处：“谷心，青铜殿。那是‘观测者’文明留下的最大前哨站，也是归源之窗最可能开启的位置。陈熵三天前就进去了，一直在调试设备。”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解雨臣问。
“不确定。”林鸢摇头，“规则混乱正在加速。按照当前速率，窗口可能会提前开启——最早可能就在七天内。”
气氛骤然凝固。
七天。从建立营地到深入谷心，还要面对陈熵的百人武装和未知的规则异常。
黑瞎子忽然低笑起来。他摘下墨镜，那双在火光映照下显得异常明亮的眼睛扫过众人：“那就别等了。”
他站起身，胸口琥珀在衣料下透出微光。
“他想要我体内的东西？可以。”黑瞎子的笑容里带着熟悉的痞气，却多了一丝决绝的锋芒，“让他自己来拿。”
后半夜，黑瞎子坐在营地边缘的悬崖上。脚下是翻涌的死亡谷雾海，头顶是昆仑山清冽如水的星空。
胸口琥珀的搏动越来越清晰。他能感觉到——谷深处有东西在呼唤它。不是声音，而是一种脉动，像远方的鼓点敲在心脏的同一频率上。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就知道你在这儿。”解雨臣在他身边坐下，递过一个军用水壶。
黑瞎子接过，喝了一口。是温水，加了蜂蜜。“小花同志越来越贴心了。”
“怕你死了没人还债。”解雨臣语气平淡，目光却一直落在他胸口那团微光上，“林鸢说的方案，你怎么想？”
“引爆琥珀，同归于尽？”黑瞎子耸耸肩，“挺壮烈的，适合我这种帅了一辈子的人。”
解雨臣没笑。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几分钟。谷风呼啸着掠过崖壁，带起哨音。
“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解雨臣忽然说。
黑瞎子侧头看他。
月光下，解雨臣的侧脸线条绷得很紧。这个永远冷静自持的解当家，此刻握着自己手腕的指节有些发白。
“你说过，”解雨臣盯着远处的雾海，声音很低，“下次换你护着我。”
黑瞎子怔了怔，想起那是雪山镜殿决战时，自己浑身是血躺在他怀里说的胡话。
“记得这么清楚？”他试图笑。
“我什么都记得。”解雨臣转过头，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黑瞎子从未见过的情绪——那是恐惧，混合着某种近乎凶狠的执着，“你第一次重伤说‘现在不行了’的时候，你在深渊里把我推开的时候，你在月下说‘必须活着’的时候……我全都记得。”
他伸手，手指悬在黑瞎子胸口的琥珀上方，没有触碰。
“所以这次，你听我的。”解雨臣一字一句，“活下来。不管用什么方法，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要你活下来。”
黑瞎子看着眼前这个人。这个从小就被迫扛起一切的解雨臣，这个总是用冷漠伪装自己的解当家，这个在生死关头永远挡在他前面的人。
他忽然伸手，用力把解雨臣拉进怀里。
很紧的拥抱，紧到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好。”黑瞎子在他耳边说，声音沙哑，“我答应你。”
他们没有再说更多话。有些承诺不需要语言，有些决心早已在无数次的生死相托里刻入骨髓。
但就在这个时刻——
琥珀突然剧烈震动。
不是之前的共鸣，而是一种……警兆。暗金色的纹路瞬间暴起，像活物般爬满黑瞎子的脖颈。更诡异的是，琥珀表面浮现出流动的光纹，那些纹路自动组合，形成了一行行闪烁的文字。
不是汉字。不是已知的任何文字。
但黑瞎子看懂了。
那些文字在说：
【他们来了】
【不要相信眼睛】
【殿中是镜】
几乎同时，死亡谷深处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不是自然的声响，而是某种巨型机械启动的咆哮。
雾海翻腾着向两侧分开。
谷心方向，一座建筑的轮廓在月光下缓缓升起——那是由青铜、玉石和某种黑色金属拼接而成的畸形造物，扭曲的塔楼刺向天空，表面流淌着暗紫色的流光。
而在建筑最高处的平台上，一道人影凭栏而立。
距离太远，看不清面容。只能看见他手中那柄长杖顶端的紫色晶石，正与黑瞎子胸口的琥珀——
同步闪烁着同样的光芒。
人影抬起手，朝营地的方向，轻轻挥了挥。
像在打招呼。
又像在下达开战的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