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死亡谷,雾气浓得能吞咽光线。
小队六人加林鸢的三名守钥人,九道身影在灰白色的雾海中潜行。每个人腰间都系着登山绳,绳上每隔三米串着一枚荧光棒——这是唯一能在强磁干扰下保持可视的联系方式。
“前方三十米,地面温度骤降七度。”霍秀秀盯着手中的热成像仪,声音透过防毒面具传出,“有热源异常……不对,是冷源。”
张起灵抬手,队伍立刻静止。
黑瞎子蹲下身,手按在地面上。土壤冰冷刺骨,表面凝结着细密的霜晶。更诡异的是,这些霜晶的排列呈现出规律的几何图案,像某种冷冻的电路板。
“规则泄露点。”林鸢低声道,“物理法则在这里被局部修改了。热力学第二定律可能暂时失效。”
王胖子搓了搓胳膊:“说人话就是?”
“意思是,在这里你可能被自己的体温冻死。”解雨臣拔出蝴蝶刀,刀尖轻触地面霜晶。刀刃接触的瞬间,一层冰霜顺着金属飞速蔓延,他立刻抽刀,冰层在空气中碎裂。
吴邪看着碎裂的冰晶在空中悬浮,没有落地。“重力也变了。”
话音未落,前方雾气突然被撕开一道口子。
不是被风吹散,而是像幕布一样被无形的手左右拉开。雾气后面露出一条石板路,路面光滑如镜,两侧立着等人高的青铜灯柱。灯柱顶端没有火焰,却悬浮着一颗颗幽蓝色的光球,像被困住的鬼火。
路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而在路的终点,那座昨夜看见的畸形建筑——青铜殿,在晨光中显露出全部面貌。
“这路是刚出现的。”张起灵说。他记得清楚,十分钟前热成像显示这里是悬崖。
“请君入瓮。”黑瞎子站起身,胸口琥珀的搏动频率在加快,与那些幽蓝光球的闪烁形成诡异的同步,“陈熵在等我们。”
解雨臣看向林鸢:“有其他路吗?”
林鸢摇头,调出平板上的三维地图。死亡谷的地形在屏幕上扭曲变幻,像活物般蠕动。“整片谷地的空间结构都在动态重组。这条石板路是目前唯一稳定的通道——或者说,是陈熵‘允许’我们走的通道。”
张起灵已经踏上第一块石板。
没有陷阱,没有机关。只是在他踏上的瞬间,整条路上的幽蓝光球同时亮了一度,仿佛被唤醒的眼睛。
“那就走。”吴邪跟上,“他想玩,我们陪他玩到底。”
九人成一字纵队踏上石板路。脚步落在镜面般的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在浓雾中荡开,像敲击着某种巨大乐器的琴键。
第一重异象在行走五百米后降临。
石板路左侧的雾气突然变得透明,像一堵玻璃墙。墙后是另一个空间——一片燃烧的森林,火焰是诡异的靛蓝色,树木在火中扭曲成痛苦的人形,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海眼归墟的投影。”黑瞎子盯着那片火海,“我认得那火焰的颜色。”
话音刚落,右侧雾气也透明化。这次是一片倒悬的海洋,海水在头顶奔流,鱼群如雨点般坠落。海洋深处,一具巨大的青铜棺椁缓缓沉浮。
“黑水湖的镜宫。”吴邪呼吸一滞。
接着是前方、后方、上方……石板路仿佛变成了一条悬浮在无数记忆碎片中的长廊。每一个方向都投射着他们曾经经历的场景:草原的沙暴、雪山的镜殿、渊民的祖地、归墟的决战……
“时空回廊。”林鸢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震颤,“他在用我们的记忆构建迷宫。”
王胖子一拳砸在雾气墙壁上,手却穿了过去——不是穿透,而是直接伸进了那片燃烧的森林幻影中。他猛地抽回手,手背上赫然多了几处靛蓝色的灼痕。
“这不是幻象!”他嘶声喊道。
解雨臣立刻抓住黑瞎子的手腕:“别去看那些画面。它们在诱发感官同步,看久了会分不清现实和记忆。”
但黑瞎子的眼睛已经钉在了正前方——那里投射的,是雪山镜殿最后决战的那一幕。
画面中,他正挡在解雨臣身前,胸口被“蚀”之母体的触须贯穿。鲜血喷溅在镜面上,解雨臣抱住他倒下的身体,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崩溃神情。
琥珀在这一刻剧烈震动。
暗金色纹路如活蛇般窜上脖颈,黑瞎子闷哼一声,单膝跪地。那些纹路在皮肤下疯狂游走,与画面中的伤口位置完全重合。
“他在用记忆锚定你的痛觉!”解雨臣立刻抱住他,手掌按在他胸口琥珀上,内力如清泉般涌入,“闭眼!黑瞎子,给我闭上眼睛!”
黑瞎子咬着牙,墨镜后的眼睛布满血丝。但他还是强迫自己闭上了眼。
画面消失了。
所有投射的记忆碎片在同一瞬间湮灭,雾气重新合拢。石板路恢复原状,只是那些幽蓝光球的光芒变得惨淡,像耗尽了能量。
“第一关过了。”林鸢擦去额头的冷汗,“他用你们的记忆创伤作为规则攻击的媒介。但你们抵抗住了认知污染。”
张起灵扶起黑瞎子:“能走吗?”
黑瞎子点头,呼吸仍有些急促:“下次提前说,我这小心脏受不了这种回忆杀。”
解雨臣没松手,一直扶着他的胳膊。两人指尖相触的地方,温度在无声传递。
队伍继续前进。
第二重异象来得更悄无声息。
走着走着,吴邪突然发现——脚步声的数量不对。
他走在队伍第四位,前面是张起灵、黑瞎子、小花。理论上应该有三个人的脚步声在他前方。但他听到了四个。
吴邪猛地回头。
身后是王胖子、霍秀秀、林鸢和两名守钥人。五个人,脚步声也对。但当他转回头时,余光瞥见自己左侧的雾气中,多出了一道影子。
那影子和他保持着完全同步的步伐。
“小哥。”吴邪低声喊。
张起灵没有回头,但黑金古刀已经微微出鞘:“别应它。”
“它?”吴邪背脊发凉。
“回声体。”林鸢的声音从队伍后方传来,带着某种奇特的回音效应,好像有两个人同时在说话,“规则混乱区域有时会复制经过的生命体信息,形成短暂的‘存在回声’。它们会模仿你的一切,直到你承认它的存在——然后,取代你。”
话音刚落,吴邪左侧的影子突然清晰起来。
雾气凝结成人形,轮廓、身高、衣着……完全就是另一个吴邪。甚至连脸上那道细小的伤疤都一模一样。
假吴邪转过头,对他笑了笑。
那笑容和他自己照镜子时一模一样。
吴邪感到一阵眩晕。记忆开始模糊——哪个才是真正的他?走在队伍里的这个?还是雾气里的那个?
“天真!”王胖子的暴喝如惊雷炸响,“想想西湖边的铺子!想想你三叔留的笔记!那东西有你的记忆吗?!”
吴邪浑身一震。
对啊。假货能模仿外表,能模仿动作,但它模仿不了记忆里那些滚烫的、独属于他的东西——三叔笔记的墨香,铺子里王盟泡的劣质茶,和小哥在长白山雪地里并肩看过的星空……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神已恢复清明。
“我不是你。”吴邪对着那个假货说,语气平静,“你只是个影子。”
假吴邪的笑容僵在脸上。下一秒,它的身体如烟雾般溃散,重新融入雾气。
所有人心头一松。但张起灵的手却按在了刀柄上——他没有放松警惕。
因为第三重异象,已经在他们放松的这一刻,悄然降临。
石板路走到了尽头。
尽头不是青铜殿的正门,而是一面巨大的、顶天立地的镜子。
镜子边框是暗沉的青铜,雕刻着无数扭曲的人脸,每一张脸的表情都痛苦到极致。镜面本身却异常光滑,清晰倒映出小队的九人——但倒影里的他们,动作慢了半拍。
解雨臣走向镜面,伸手触摸。
指尖没有碰到冰冷的玻璃,而是直接穿了进去。镜面如水波纹般荡漾开。
“通道。”他说。
黑瞎子走到他身边,看着镜中自己的倒影。倒影里的他也戴着墨镜,但嘴角的笑容更加诡异,更加……疯狂。
“我先进。”张起灵已经跨入镜中。
他的身体如水滴融入水面,瞬间消失。镜面荡开的涟漪里,传来一声短促的金铁交击声。
“安全。”张起灵的声音从镜中传出,带着轻微的回音。
众人鱼贯而入。
穿过镜面的感觉像浸入冰水又瞬间脱离。视野重新清晰时,他们已经站在了一座大殿内。
大殿的规模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它没有屋顶,向上望去是旋转的星空——不是真实的星空,而是由无数发光符文模拟出的天穹。四壁是青铜铸就,上面蚀刻着庞大的星图,那些星图在自行缓慢转动,像活的钟表。
大殿中央,悬浮着一座金字塔形的平台。
平台上站着陈熵。
他比众人想象的更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长发束在脑后,露出一张苍白但俊美的脸。那双诡异的双瞳——一黑一紫——此刻正平静地注视着闯入者。他手中的长杖插在平台中央的凹槽里,杖顶的紫色晶石与大殿穹顶的星图同步闪烁。
“欢迎。”陈熵开口,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奇特的金属质感,“比我预计的早了三小时。不愧是九门。”
王胖子环顾四周。大殿里除了中央平台,空无一物。但青铜墙壁上那些转动的星图,总让他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
“陈熵。”林鸢上前一步,“停止你的疯狂计划。归源之窗不是玩具,篡改基础规则会导致现实结构崩塌——”
“崩塌?”陈熵笑了,那笑容里有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林鸢,你们守钥人守了千年,守出了什么?战争、背叛、文明更迭……人类从未改变过。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从头开始?”
他抬起手,指向黑瞎子。
“你体内的蚀之本源,是归源程序的‘格式化密钥’。有了它,我可以在窗口开启的瞬间,删除所有旧规则,写入全新的秩序——一个没有贪婪、没有欺骗、没有九门和守钥人这种可笑宿命的世界。”
“然后你来当新世界的神?”解雨臣冷笑。
“不。”陈熵摇头,那双异色瞳孔里闪烁着狂热的光,“我不当神。我会成为新世界的……第一个祭品。用我的生命作为新规则的锚点,很公平,不是吗?”
疯子。
所有人脑中同时闪过这个词。
黑瞎子摘下墨镜,那双总是带着痞气的眼睛此刻锐利如刀:“你想要我体内的东西?可以。”
他向前走去,解雨臣想拉他,却被他轻轻推开。
“但我得先问清楚,”黑瞎子踏上通往平台的阶梯,一步,两步,“你计划里的新世界,有火锅吗?”
陈熵怔了一下。
“没有战争、没有欺骗的世界,”黑瞎子已经走到平台边缘,与陈熵只隔三米,“那还有意思吗?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有爱有恨,会犯错也会改过。你把这一切都格式化了,造出来的不过是群活着的木偶。”
他胸口琥珀的光芒越来越盛,暗金色纹路已经爬满半边脸。
“而且,”黑瞎子笑了,那笑容里是他惯有的、玩世不恭的锋利,“谁告诉你,你抽得出这东西?”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撕开上衣。
琥珀完全暴露在空气中——它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琥珀了。内部混沌的能量如活物般翻涌,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光纹,那些光纹与大殿墙壁上的星图产生共振,整个青铜殿开始轰鸣。
陈熵脸色一变,立刻握紧长杖。
但晚了。
琥珀中封存的那缕蚀之本源,在这一刻苏醒了。
它没有向外爆发,而是向内收缩——疯狂地抽取黑瞎子体内的生命力作为燃料。黑瞎子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丝,但他站着没倒。
“你疯了?!”陈熵终于失去了从容,“强行唤醒本源,你会被它吸干!”
“所以你得快点。”黑瞎子擦去嘴角的血,笑容惨烈,“在我死之前,打败我,抢走它。不然……”
他抬头,看向大殿穹顶旋转的星图。
“我就用这玩意儿,把你和你的新世界一起炸上天。”
解雨臣已经冲上平台,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弹开。张起灵的黑金古刀斩在屏障上,只激起一圈涟漪。
“规则屏障!”林鸢急喊,“他用长杖锁定了平台区域的法则,外人进不去!”
平台上,黑瞎子和陈熵对峙。
一个体内封印着足以重塑世界的力量,正在燃烧生命唤醒它。
一个手握能篡改规则的权杖,眼中闪烁着救世主般的疯狂。
而在大殿深处,那些青铜墙壁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开始蠕动。
墙壁上的星图停止了转动。
每一颗“星星”都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