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碎的议论声飘入耳中。
张道一快步穿过街道,回到往生客栈。
客栈大堂里,寿衣老头依旧在柜台后拨弄算盘,对街上的骚动漠不关心。
夏芸和赵刚都在,李铭也醒了,靠坐在通铺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醒了很多。
看到张道一回来,三人都松了口气。
“道一哥,你没事吧?”李铭虚弱地问道。
“没事。”张道一将水具和陶罐放下,“你们呢?有什么情况?”
夏芸低声道:“上午赵刚去码头,那边活计很少,而且工头挑人很严,他没被选上。我在附近转了转,听到一些传言,说镇务所好像在搜捕什么煽动者,还说钱掌柜的当铺昨晚遭了贼,丢了一点东西。”
“遭贼?”张道一挑眉。钱不语那里也会遭贼?这倒稀奇。
“只是传言,不确定真假。”
夏芸说道,“但镇上的气氛确实很不对劲。刚才外面抓人的事,你也看到了吧?”
张道一点点头,将清泉眼的遭遇简单说了一遍,略去了尸体变异的具体细节,只说是遇到了劫道的流民,发生了冲突,对方一人意外死亡。
三人听得脸色发白。赵刚更是握紧了拳头:“妈的,这鬼地方,外面也不安全!”
“所以,以后没有万全准备,不要轻易出镇。”
张道一严肃告诫,“资源点很可能都被各种势力把持或污染了。”
他拿出装满清泉的水具,分给夏芸他们一人一小皮囊:“这是净水,比镇上的水好,每天喝一点,对稳定魂识有好处。省着用。”
夏芸接过水囊,感受着那股清冽气息,眼中闪过感激:“谢谢。”
“交易而已。”张道一摆摆手,“你们提供情报,我提供生存资源。”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看了看角落里那个陶罐。木雕的麻烦必须尽快解决。带着它,就像带着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麻烦。
“我晚上要出去一趟。”张道一说道,“处理点事情。你们晚上锁好门,点好安魂香,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开门。”
“你要去哪?危险吗?”夏芸问。
“去码头附近,找个人。”张道一没有细说,“放心,我有分寸。”
他需要去找黑皮李,或者类似与冥河打交道的人,问问如何处理这种怨念物品。
如果实在不行,或许只能冒险用【商人】的能力尝试“雇佣”低级诡异了。
夜幕,在愈发紧张的气氛中,悄然降临。
子时将近。
张道一背上陶罐,腰间别着军用扁壶,怀里揣着十枚忆钱和那瓶养魂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往生客栈。
他没有直接去码头,而是先绕到了镇东头,靠近夜市入口的那片区域。
他需要先观察一下,看看今晚夜市是否正常,那个兜帽男子是否会出现。
巷子深处,那盏气死风灯依旧亮着,但灯光下的人影比昨晚稀疏了很多,而且个个行色匆匆,交易过程更加简短快速,透着一股风声鹤唳的味道。没有看到兜帽男子的身影。
张道一没有进去。他转身,朝着码头方向走去。
越靠近码头,空气中的水汽和阴寒越重。
冥河支流那空洞的水流声在夜晚格外清晰,仿佛就在耳边流淌。码头方向黑漆漆的,只有零星几点微弱的光,是停泊的破船上挂着的防风灯。
张道一在距离码头还有几十步的一条堆满废弃渔网和木桶的岔路口停下。他记得黑皮李白天似乎喜欢在这附近抽烟休息。
他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藏好,将感知延伸出去。
码头上有几个模糊的身影在晃动,似乎在收拾东西,准备收工。黑皮李不在其中。
张道一耐心等待着。
大约过了一刻钟,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码头方向走来,正是黑皮李。他显得很疲惫,肩上搭着那条破毛巾,脚步沉重地朝岔路口这边走来,似乎想找个地方坐下歇歇。
就是现在。
张道一从阴影中走出,拦在了黑皮李面前。
黑皮李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手摸向腰间那里别着一把鱼叉。“谁?!”
“李大哥,是我。”张道一平静开口。
黑皮李借着远处船上微弱的灯光,看清了张道一的脸,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紧张起来:“张……张兄弟?你怎么在这儿?大晚上的。”
“有点事,想请教李大哥。”
张道一直奔主题,“我这儿有件东西,沾了不干净的气息,容易招惹麻烦。李大哥常在河上走动,见多识广,知不知道,有什么法子能处理掉,或者送走它?”
黑皮李眼神闪烁,警惕地看着张道一,又看了看他背着的那个用布包着的陶罐,似乎猜到了什么。
“张兄弟,你……你又搞到麻烦东西了?”
“算是吧。”
张道一坦然道,“一个朋友不小心沾染上的,我想帮他解决。李大哥若能指点条明路,必有酬谢。”他掏出两枚忆钱,在指尖转了转。
黑皮李看着忆钱,喉结动了动,眼神里的挣扎很明显。他显然知道些门道,但又很忌讳。
“张兄弟不是我不帮你。”黑皮李压低声音,左右看了看,“这种东西,通常有两种处理法子。一是找懂行的人,用特殊手法化掉,但那种人不好找,收费也高,而且不一定可靠。二是扔回河里去,让河里的东西处理。”
“扔回河里?”张道一心中一动,“具体怎么做?”
“选个水流急、阴气重的地方,最好是河湾或者漩涡附近,子时前后,把东西扔进去,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千万别回头看,也别停留。”
黑皮李声音更低,“但这也看运气。有时候东西被收走了,有时候可能会把更麻烦的东西引上来。而且,要是被摆渡人或者镇务所的人看见,麻烦就大了。”
扔回冥河这倒是一个思路。木雕的怨念来自冥河,扔回去算是物归原主?但风险确实大。
“李大哥知道哪里是合适的‘投送点’吗?”张道一问。
黑皮李犹豫了一下,指了指上游方向:“从这儿往上游走大概一里,有个叫‘鬼哭湾’的老河湾,水流乱,漩涡多,平时没什么人去。那里应该可以。但我可没去过啊!我只是听说!”
鬼哭湾。张道一记住了这个名字。
“多谢李大哥。”他将两枚忆钱塞给黑皮李。
黑皮李接过钱,攥在手心,又叮嘱道:“张兄弟,听我一句劝,这种事,能不做最好别做。沾上了,甩不干净的。还有,最近河上不太平,晚上最好别靠近河边。”
“知道了。”张道一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黑皮李忽然又叫住他,脸上露出挣扎和恐惧交织的神色,“张兄弟,你……你听说过河祭吗?”
“河祭?”张道一转身,看向他。
黑皮李嘴唇哆嗦着,声音几乎细不可闻:“就……就在这几天,镇上好像要搞什么河祭,码头这边都收到风声了,让我们最近晚上别接活,早点收工。我听说,好像跟镇务所、钱掌柜他们有关,还要……还要用活祭……”
活祭?!
张道一瞳孔骤缩。他想起了祠堂里那股意识提到的血与忆……祭与食,想起了王主事含糊的供奉,想起了钱不语说的维持平衡……
难道所谓的窗口期,所谓的平衡,需要用活人祭祀来达成?!
“消息可靠吗?具体时间知道吗?”张道一急促问道。
黑皮李猛摇头:“不……不知道!我只是听几个工头喝酒时偷偷说的,他们都吓得要死……张兄弟,我就说这么多,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我走了!”
他说完,像是怕极了,转身就跑,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张道一站在原地,心头沉重。
河祭,活祭,窗口期?
这些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七天后的窗口期,很可能就是一场精心准备的祭祀仪式!而祭品……
幽冥镇,正在为一场血腥的祭祀做准备!
而他,还有夏芸他们这些新人,很可能就是潜在的祭品!或者至少,是容易被盯上的目标!
必须加快行动了!
他看了一眼上游黑暗的河道方向。鬼哭湾或许可以去看看,但今晚不行。带着这个木雕太危险,而且他需要更充分的准备。
他决定先回客栈。
然而,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码头区域时!
“哗啦!”
一声突兀的、巨大的水花声,从冥河方向传来!
紧接着,是几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来自码头停泊破船的位置!
张道一猛地回头,只见远处那几点微弱的防风灯光疯狂摇晃起来,光影乱舞,映照出几个正在拼命挣扎、似乎被什么东西拖向水中的身影!还有更多惊慌失措的喊叫声和奔跑声!
“水鬼拉人了!”
“快跑!”
“救命啊!”
出事了!
张道一没有犹豫,立刻朝着反方向,朝着镇内发足狂奔!
身后,码头的混乱和惨叫还在继续,但迅速被黑暗和冥河空洞的水流声吞噬。
他沿着来时的路拼命奔跑,心脏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幽冥镇的夜晚,变得越来越危险了!连相对安全的码头都出了这种事!
是偶然?还是河祭临近的征兆?冥河里的东西,开始更加活跃了?
他必须立刻回去,提醒夏芸他们加强戒备,并且重新规划接下来的行动!
时间,真的不多了!
忘川街近在眼前。
然而,就在张道一即将冲进街道时,他猛地刹住脚步,躲进一栋房屋的阴影里。
只见忘川街上,一队足足有十几人的镇务所守卫,正举着火把,押着五六个被绳索捆绑、嘴里塞着破布的人,面无表情地朝着镇西方向。祠堂的方向走去!
被押着的人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面如死灰,眼神绝望。
张道一甚至在其中,看到了昨天在街中央拍打脑袋、念叨“钥匙”的那个中年男人!
这些人就是祭品吗?
他屏住呼吸,看着队伍在昏黄的火光映照下,沉默地消失在通往西边的街道尽头。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