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
张道一将昨晚写好的生存要点补充完整后,交给了守了一夜、眼眶泛红的夏芸。
赵刚靠墙打着盹,李铭还在沉睡,但呼吸平稳了许多,烧退了。
“按这上面的做,暂时保命没问题。”
张道一压低声音,“我白天要出去办事。你们最好也别闲着。赵刚体力好,可以去码头看看有没有搬运的零活,赚点口粮,省下忆钱。夏芸,你心思细,可以在附近几条街转转,观察居民的交易习惯和需求,但别走远,更别去东头或西边。李铭醒了就让他休息,养魂露早晚各一滴。”
夏芸点头,快速浏览着纸上的内容:“明白。张……道一,你小心。”
张道一嗯了一声,将装着诅咒木雕的陶罐用布包好,背在身上。他今天要去两个地方:清泉眼取水,然后去码头附近,看能不能找到处理木雕的门路或者信息。
忘川街上的气氛比昨天更加凝滞。
巡逻的镇务所守卫增加了一倍,个个脸色紧绷,短棍握在手中。
街上的行人少得可怜,偶尔几个也是贴着墙根匆匆走过,眼神躲闪。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的、仿佛弓弦拉到极限的沉默。
张道一心中警觉。这种变化越发不正常了。
是王主事加大了管控力度?还是因为窗口期临近,镇子本身在发生某种变化?
他没有停留,按照陈掌柜给的简图,快步朝镇外走去。
清泉眼位于幽冥镇东北方向约三里处,在一片稀疏的、颜色暗沉的树林边缘。
越靠近镇外,周围的景象越发荒凉。
土地干裂板结,树木扭曲低矮,叶片是那种不健康的灰绿色。天空依旧是凝固的昏黄,没有风,只有死寂。
走了约莫两刻钟,前方出现了一片略显不同的区域。
那里的树木稍显高大,空气中湿气也重了一些。穿过最后一片灌木,张道一看到了陈掌柜描述的“清泉眼”。
那是一个天然形成的石洼,大约磨盘大小,深处不过半臂。
水质清澈见底,底部是光滑的卵石。泉水从石缝中汩汩涌出,流量不大,但源源不绝。
泉水周围三丈范围内,草木的颜色明显鲜活一些,甚至能看到几株嫩绿的草叶。
最奇特的是,站在这泉水边,张道一能明显感觉到那股笼罩整个幽冥镇的阴冷压抑感减弱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冽的气息,吸入肺腑,精神都为之一振。体内的【冥河摆渡人】力量也传来一丝愉悦的波动,仿佛久旱逢甘霖。
“果然是好东西。”张道一不敢耽搁。陈掌柜强调过,必须在午时阳气最盛时取水,且不可逗留。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估算着时间。从怀里取出那个军用扁壶和几个备用的皮囊,都是之前物资里带的。他蹲在泉眼边,用扁壶小心地舀水。
泉水入手冰凉,但那种凉是清冽的,与忆钱的阴寒截然不同。扁壶很快装满,他又快速灌满几个皮囊。
就在他灌最后一个皮囊时,耳朵忽然捕捉到一丝轻微的、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来自左侧树林深处。
张道一动作不停,但全身肌肉瞬间绷紧,眼角余光扫向声音来源。同时,【冥河摆渡人】的感知如同水银泻地,悄无声息地蔓延过去。
感知中,三个模糊的气息躲在二十步外的一棵大树后。气息混杂,有活人的生涩血气,但更浓重的是一股阴冷、混乱、带着贪婪和恶意的波动。
不像是纯粹的活人,也不是纯粹的诡异,更像是被严重侵蚀、处于半迷失状态的人?
他们的目光,死死盯着张道一手中的水囊,以及他背上那个用布包着的陶罐。尤其是对陶罐,那种贪婪几乎化为实质。
来者不善!
张道一不动声色地将最后一个皮囊灌满,塞紧塞子,将所有水具收好,站起身。
“几位,跟了一路,不累吗?”他转身,面向那棵树,声音平静。
树林里静了几秒。
然后,三个人从树后走了出来。
都是男人,穿着破烂肮脏的麻布衣服,脸色灰败,眼窝深陷,嘴唇干裂。但他们的眼睛瞳孔缩得很小,眼白布满血丝,眼神里充满了疯狂、贪婪和一种非人的饥渴。其中一个人手里还提着一把生锈的柴刀。
“水,还有那罐子里的东西,给我们!”为首一个脸上有疤的汉子嘶哑着开口,声音像砂纸摩擦,“留下东西让你走!”
张道一目光扫过三人。他们的状态很不对劲,像是被某种东西驱使,又像是长期处于极端饥渴和恐惧中,理智已经所剩无几。
是镇上活不下去的流民?还是被什么东西控制的迷失者?
“水可以分你们一点。”张道一从怀里拿出一个装了一半水的小皮囊,扔过去,“罐子里的东西,你们用不上,拿了只会害死自己。”
疤脸汉子一把抓住皮囊,迫不及待地拧开塞子,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
清凉的泉水下肚,他灰败的脸上竟泛起一丝诡异的红晕,眼神里的疯狂稍微退去一点,但贪婪更盛。
“不够!”他将皮囊扔给同伴,舔着干裂的嘴唇,柴刀指向张道一背后的陶罐,“那罐子很香,很吸引人,里面有好东西!交出来!”
果然是被木雕的怨念气息吸引来的。这木雕简直是个麻烦磁铁。
张道一心中叹息,脸上却冷了下来:“我说了,那东西你们碰不得。拿了水,走吧,别逼我动手。”
“动手?”疤脸汉子咧嘴笑了,露出黑黄的牙齿,“你一个人,我们三个!识相点!不然……”
他挥了挥柴刀,另外两人也慢慢围了上来,手里拿着削尖的木棍。
张道一摇摇头。看来是没法善了了。
他不想杀人,尤其是在这种地方,杀人可能会引来更麻烦的规则反噬或者注意。但也不能被抢。
他左手虚握,一缕源自冥河的阴寒气息在指尖悄然凝聚,同时,【商人】的天赋能力迅速运转着,评估着交易的可能性?
然而,就在他准备出手的瞬间,异变突生!
那个刚刚喝完水的疤脸汉子,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他手中的柴刀“当啷”落地,双手扼住自己的喉咙,脸上露出极端痛苦和恐惧的表情,眼珠暴突,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老大!你怎么了?!”另外两人吓傻了。
疤脸汉子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地上,身体依旧在抽搐,皮肤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快速蠕动,鼓起一个个小包。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张道一,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怨毒,然后,头一歪,彻底不动了。
一股淡淡的、带着泉水清冽气息的黑气,从他口鼻中缓缓溢出,消散在空气中。
水有问题?!
张道一心头巨震,猛地看向自己手里的水具。不对,他取水时很小心,泉水清澈见底,绝无污染。而且他自己也碰过泉水,并无异常。
是那皮囊?还是这疤脸汉子本身有问题?
“你……你杀了老大!”剩下两人惊恐地看着张道一,又看看地上迅速失去温度、皮肤开始呈现诡异灰黑色的尸体,脸上最后一点凶悍被恐惧彻底取代。
“不是我。”张道一沉声道,“是这泉水,或者他本身有问题。你们还要动手吗?”
两人对视一眼,又看了看张道一平静但透着危险的眼神,以及地上同伴的死状,最后一点勇气也消散了。
他们怪叫一声,丢下木棍,连滚带爬地逃进了树林深处,很快不见了踪影。
张道一没有追。他警惕地看着地上的尸体。
尸体正在发生诡异的变化。灰黑色的肤色迅速蔓延,皮肤开始失去水分,变得干瘪紧贴在骨头上。
更诡异的是,尸体的口鼻、耳朵、甚至眼眶里,开始渗出一点点浑浊的、暗黄色的液体,散发出淡淡的腥味,和祠堂侧院井台边渗出的液体很像。
这太诡异,太不正常!
张道一走上前,用脚轻轻拨动了一下尸体的手臂。手臂僵硬冰冷,但皮肤下面似乎已经完全空了,轻飘飘的。他蹲下身,用一根树枝小心地挑开尸体的衣襟。
只见尸体胸口的位置,皮肤下面,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暗红色的、仿佛活物般微微搏动的肉瘤!
肉瘤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血管,正随着某种韵律缓缓收缩。而那股暗黄色的液体,正是从肉瘤与身体连接处渗出的。
“这是什么东西?”张道一脸色难看。这看起来像是某种寄生体,或者被冥河阴气深度侵蚀后产生的变异?
这疤脸汉子,恐怕早就不是正常人了。他喝下蕴含阳气的泉水,体内的阴邪之气与之冲突,引发了致命的反噬。
张道一不再停留。他用树枝将尸体翻到灌木丛深处,掩盖了一下痕迹,然后背上水具和陶罐,迅速离开了清泉眼。
回镇的路上,他格外小心,感知全开,避开所有可能有人的路径。
刚才那三个人,明显是有组织地在清泉眼附近徘徊、劫掠。他们可能是一个小团伙,也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幽冥镇的资源匮乏,像清泉眼这样的宝地,必然引来争夺。只是没想到,争夺者已经变成了这种半人半鬼的怪物。
他必须重新评估镇外的危险等级。
回到忘川街时,已是午后。
街上的紧张气氛有增无减。他看到几个镇务所的守卫押着两个神情激动、不断挣扎的居民,朝着镇务所方向走去。周围的人群远远看着,指指点点,但无人敢上前。
“又有人闹事了?”
“听说是不满钱掌柜抽记忆太狠……”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