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三十七枚忆钱和足够的物资，张道一并没有立刻回到往生客栈。
他站在忘川街的街角，远远观察着那几个新来的客人。
一共四个人，三男一女，穿着与幽冥镇灰暗压抑风格格格不入的现代服饰，冲锋衣、运动裤、旅游鞋，脸上还带着未消退的惊恐和茫然。
他们显然刚被这个流动副本捕获不久，还没有完全理解这里的规则。
其中一个身材高壮、留着板寸头的男人正激动地比划着，对同伴大声说着什么，语气充满焦躁。
另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文弱些的年轻人则缩着肩膀，警惕地看着周围过往的行人。
唯一的女性大约三十岁上下，短发，脸色苍白但眼神还算镇定，正试图安抚板寸头男人。
剩下一个中年男人则蹲在地上，抱着头，浑身发抖。
典型的初入副本反应：震惊、否认、恐惧、试图寻找出路。
张道一没有立刻上前。
他需要先判断这几个人的成色，他们身上有没有值得挖掘的价值，以及，他们是否容易合作。
他调动起【商人】的感知，这是一种很模糊的直觉，并非直接窥探对方秘密，而是对交易可能性和潜在价值的评估。
板寸头男人身上散发着强烈的不安定和攻击性气息，价值评级低，风险评级高。
眼镜年轻人则充满了恐惧和不信任，价值低，但风险也低。
蹲在地上的中年男人几乎是一片绝望的空白，价值极低。
而那个短发女人有意思。她身上除了警惕和冷静，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探究的动作，像是受过某种训练，价值评级中等，风险评级中等。
就她了。
张道一整理了一下表情，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经验丰富、值得信赖的前辈，然后迈步走了过去。
他的出现立刻引起了四人的注意。
板寸头男人猛地转过身，眼神凶狠地瞪着他：“你谁啊？离远点！”
“别紧张。”张道一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看你们的样子，是刚来幽冥镇吧？我叫张道一，比你们早来几天，算是个暂时困在这里的行商。”
听到早来几天，四人的眼神都发生了变化。板寸头男人的敌意稍微减退，但依旧警惕。
眼镜年轻人推了推眼镜，怯生生地问：“你……你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吗？我们突然就……”
“知道一些。”张道一点点头，目光扫过四人，“这里是个规则副本，叫幽冥镇。详细情况说来话长。不过看你们的样子，应该还没弄清楚这里的货币和规矩吧？”
他从怀里掏出那串忆钱，捏起一枚，在指尖转动。冰冷的铜钱在昏黄天光下泛着光。“这叫忆钱，是这里的硬通货。支付它，会消耗你们的记忆。而你们需要用它来支付住宿、购买食物、获取情报，以及……”
他顿了顿，“支付离开这里的船费。”
“离开？怎么离开？”短发女人立刻追问，声音清晰而冷静。
“明面上的方法，是去镇西的冥河码头，支付一百枚忆钱给摆渡人，并且灵魂需要是完全之魂，意思就是记忆不能缺失太多。”
张道一平静地说道，“暗地里，可能还有其他方法，但我还在查。”
“一百枚？还要记忆完整？这怎么可能！”
板寸头男人叫道，“我们身上加起来才多少？而且这鬼地方怎么赚这种钱？”
“这就是问题所在。”
张道一收起忆钱，“在这里，赚取忆钱的主要途径，是去阴阳当铺，用你们的记忆兑换。但代价，你们应该能猜到。”
四人的脸色都白了。用记忆换钱？这简直是把灵魂放在天平上称量。
“还有其他方法吗？”短发女人紧紧盯着张道一。
“有。”张道一直视着她，“但需要一些技巧，和运气。比如，发掘镇上居民手里有价值但不敢或不知道如何交易的东西，作为中间人促成交易，抽取佣金。或者，帮人解决一些麻烦，获取报酬。但这些都需要对镇子的规则和人情有足够了解，也需要承担相应的风险。”
他顿了顿，观察着四人的反应：“我看几位初来乍到，对这里一无所知，贸然行动很容易吃亏，甚至……迷失。就像那边那个人一样。”
他指了指街对面一个正在原地转圈、嘴里不停念叨“我是谁”的枯瘦男人。
四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脸色更加难看。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板寸头男人语气警惕性依旧很高，“你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我想做笔交易。”张道一坦然道，“我用我在幽冥镇生存下来的经验、基础情报、以及初步的指引，换取你们身上一样东西，放心，不是忆钱，是别的。一件你们从外面带来的、可能在这里有用的物品，或者……一段你们觉得特别但在这里或许无用的记忆片段。作为交换，我帮你们度过最初的危险期，告诉你们如何相对安全地赚取第一笔忆钱，避免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被规则吞噬。”
这是典型的中间人开场白：提供对方急需的信息和保护，换取潜在的价值。风险低，收益可能高。
短发女人和眼镜年轻人明显心动了。蹲在地上的中年男人依旧麻木。板寸头男人则皱着眉头，显然还在怀疑张道一的动机。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板寸头男人直接了当的提出顾虑。
“你们可以不信。”张道一耸耸肩，“那你们就自己去摸索吧。提醒一句，天黑之后，没有安魂香保护，客栈房间外面会有东西来找你们。而一支安魂香，需要五枚忆钱。你们手里的忆钱，够支付房费和香钱吗？知道去哪里买吗？知道怎么用吗？”
一连串问题砸下来，板寸头男人哑口无言。
他们刚才已经尝试过用现实的纸币或金银跟路人交易，结果对方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们，根本不理睬。
“你需要什么？”短发女人终于开口，声音平稳，“我先说好，我们身上值钱的东西不多，记忆……我们也不想轻易出卖。”
“理解。”张道一点头，“这样吧，我先提供一部分基础情报，算是诚意。你们听完后，再决定是否交易，以及用什么交易。”
他简明扼要地将幽冥镇的核心规则讲了一遍：记忆货币体系、阴阳当铺和钱不语、镇务所和王主事、夜晚的危险、安魂香的作用、冥河码头和摆渡人条件、以及扮演身份的重要性。
他没有提及祠堂、窗口期、铁牌等更深层的信息。
那些是他的筹码，不是免费赠送的。
四人听得脸色变幻不定，尤其是听到“支付忆钱会消耗记忆”和“灵魂残破无法渡河”时，眼神里都充满了恐惧。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
张道一说完，看着他们，“现在，你们可以考虑我的提议了。一件物品，或者一段记忆，换我更进一步的帮助，包括带你们去办理临时凭证，告诉你们哪里可以相对安全地赚取第一笔忆钱，以及……如何识别和避免镇上的一些明显陷阱。”
短发女人和其他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从自己随身的一个小背包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巴掌大的、银色的金属扁壶，表面有些划痕，但看起来保养得很好。
“军用多功能水壶，内胆是特种不锈钢，密封极好，容量一升。”
短发女人说道，“外面带来的。在这里，干净的水源可能也是资源。这个，够吗？”
张道一接过水壶，入手沉甸甸的，工艺精良。
他打开壶盖闻了闻，没有异味。这东西在幽冥镇确实有用。净水价格昂贵，有一个可靠的水壶可以储存找到的干净水源。
“可以。”他将水壶收下，“还有吗？一件物品，换的是基础帮助。如果你们想得到更具体的、关于如何赚取忆钱的方法，以及一些关键地点的注意事项，比如夜市在哪里、哪些人要避开可能需要再加点。”
“你……”板寸头男人又想发作，被短发女人用眼神制止了。
她犹豫了一下，又从背包内侧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黑色封皮的笔记本，和一支笔。
“这是我的工作笔记。”她说道，“里面记录了一些……我个人的观察和分析习惯，还有一些特殊符号的含义。它对我有特殊意义，但在这里可能一文不值。不过，如果你对信息整理和线索关联感兴趣，或许有点参考价值。”
张道一接过笔记本，随手翻开一页。里面的字迹工整清晰，分条列点，逻辑性很强，确实像受过专业训练的人的笔记。更让他注意的是，笔记本的扉页上，用钢笔画着一个极其简单的徽记，一个被橄榄枝环绕的天平。
这个徽记……他似乎在现实世界的某个新闻里见过，跟某个国际性的民间调查组织有关？
他不动声色地合上笔记本。“这个也可以。那么，交易成立。”
他将水壶和笔记本收好，然后正色道：“首先，你们必须立刻去镇务所办理临时外来者登记，领取身份木牌，每人需要五枚忆钱的管理费。没有这个，你们在镇内行动会非常麻烦，容易被镇务所找茬。”
“五枚？我们每个人初始只有二十枚左右！”眼镜年轻人惊呼。
“这是必须的投资。”张道一语气不容置疑，“没有身份，你们连住店都可能被拒，更别提交易。办完身份，去往生客栈住下，那是相对安全的选择。记住，每晚子时前后，门外可能有水声，必须点燃柜台提供的安魂香，否则会有危险。安魂香五枚一支，一支大概能管半晚。”
他快速计算着：“每人初始二十枚，去掉办证五枚，房费一枚，安魂香五枚，还剩九枚。这九枚要用来购买食物和水，以及应对意外。所以，你们必须尽快找到赚取忆钱的方法。”
“方法呢？”短发女人问。
“最简单也最安全的方法，是去镇西码头找搬运的零工。”
张道一说道，“报酬是食物，不是忆钱，但可以节省你们的忆钱消耗。缺点是不稳定，且体力消耗大。”
“其次，观察镇上的居民，看看他们有什么需求。比如，帮人跑腿传递消息，注意避开涉及违禁品的内容即可。或者用你们从外面带来的小玩意交换一些本地特产，再转手卖掉。但记住，不要碰任何看起来诡异、血腥、或者与河底、祠堂相关的东西。”
“最后，如果你们胆子够大，可以去夜市碰碰运气。”
张道一压低声音，“镇东头，子时之后，那里有见不得光的交易。风险极高，但机会也可能多。我不建议你们现在去，但告诉你们地点，以备不时之需。”
他将夜市的大致方位和注意事项说了一遍，特别强调了昨晚巡夜鬼出现的事件。
四人听得脸色发白，但都努力记下。
“我叫夏芸。”短发女人伸出手，“谢谢你提供的帮助。如果我们之后有更多收获，或者需要更深入的情报，怎么找你？”
张道一与她握了握手：“我一般白天会在忘川街这一带活动。如果我不在，可以给往生客栈的掌柜留个口信。另外，”
他看了夏芸一眼，“你的笔记本，我会仔细看的。或许，我们之后可以有更深入的合作。”
他话中有话。夏芸显然也听出来了，眼神闪动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叫赵刚！”板寸头男人有些不情愿地也报上名字，语气依旧硬邦邦，“希望你没骗我们。”
“李铭。”眼镜年轻人小声说。
蹲在地上的中年男人依旧没反应，夏芸代他说道：“他叫孙建国，状态不太好。我们会照顾他。”
张道一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这一笔中间人生意，算是完成了。收获了一个实用的水壶，一本可能隐藏信息的笔记本，以及四个潜在的信息源和合作者。
他并不指望这四个人能立刻带来多大收益，但他们作为刚进入副本的玩家，视角新鲜，或许能注意到一些他因为习以为常而忽略的细节。尤其是那个夏芸，看起来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