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持续的时间很短。
大约三息之后，视野重新亮起。
林逸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圆形大厅里。
大厅直径超过千丈，穹顶高悬，上面镶嵌着九颗颜色各异的星辰——不是装饰，而是真实的、被缩小封印在此的星辰本源。九色星光洒落，在大厅地面交织成复杂的阵图。
阵图中央，摆放着九张王座。
每一张王座都空着，但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威压——那是仙域九部主宰的位置，哪怕本人不在，长年累月积累的气息也足以让真仙跪伏。
而在九张王座围成的圆心处，悬浮着一面巨大的水镜。
镜面光滑如琉璃，倒映着整个大厅的景象，也倒映着刚刚踏入此地的三人。
“这里就是‘核心控制室’。”林霄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带着空旷的回音，“仙域最高权限者召开会议的地方。平时九部主宰会在这里远程投影，商讨三千世界的大事。”
他走向水镜，伸手触摸镜面。
镜面泛起涟漪，然后……裂开了。
不是破碎的裂开，而是像水面被石子打破平静，涟漪扩散开来，将整个大厅的空间都“搅动”起来。
林逸勐地感到不对劲！
体内的混沌之力——刚才在外面被压制到不足两成的力量——此刻居然开始飞速流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强行抽取他的能量，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林霄！”苏瑶也察觉到了异常，她试图催动商道神格，但神格虚影刚一浮现就剧烈震颤，表面裂纹蔓延！
“别挣扎了。”林霄转过身，那张与林逸相似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在这个大厅里，我拥有‘临时最高权限’——这是三千年来，我用十七次替死的功劳换来的奖励。虽然每次只能维持一刻钟，但……足够了。”
他抬起右手。
掌心之上，浮现出一枚暗金色的令牌。
令牌表面刻着两个古篆——
“代天”。
“代天巡狩令。”林霄澹澹道，“持此令者，在权限生效期间，可调动仙域核心区三成法则之力。虽然比不上九部主宰，但对付你们……绰绰有余。”
话音落下的瞬间！
整个大厅的阵图猛地亮起！
九颗星辰本源同时释放光芒，九色光柱从天而降，在大厅中交织成一座巨大的牢笼！牢笼的栏杆不是实体，而是由纯粹的法则凝聚而成，每一根栏杆上都流淌着亿万符文！
林逸感到自己彻底动不了了。
不是被外力束缚，而是……这个空间的“规则”被修改了。
修改成了“禁止林逸移动”的规则。
“规则压制……”他咬牙，额头青筋暴起，“你居然能直接修改核心区的局部法则？”
“临时权限罢了。”林霄走向他，脚步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回响，“但对付现在的你，足够了。”
他停在林逸面前三步处，右眼的漆黑深渊盯着林逸，左眼的金色符文则转向苏瑶：
“苏姑娘，我建议你不要轻举妄动。这座‘九星禁神阵’是仙域镇压叛逆金仙的底牌之一。你若强行冲击，神格会立刻崩碎——到时候，就算林逸能活下来，你也只能魂飞魄散了。”
苏瑶脸色惨白，她能感觉到阵法的恐怖——那不是力量层次的碾压，而是规则层面的绝对压制。就像凡人无法违抗“水往低处流”的物理法则一样，在这座阵法里，林霄定下的规则就是“铁律”。
“你到底想干什么？”林逸盯着林霄，体内混沌之力疯狂冲击，但每一次冲击都被规则之力反弹回来，震得他经脉剧痛。
“想干什么？”林霄笑了。
那笑容里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情绪——
怨恨。
三千年的、刻骨铭心的怨恨。
“我想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他一字一句地说，“守门人的权柄，父母的关爱，族人的认可……还有，站在光里的资格。”
他抬手，虚空中凝聚出一柄暗金色的长矛。
矛尖对准林逸的胸膛：
“你知道吗？从小我就比你强。”
“三岁测血脉纯度，我比你高两个点。五岁开始练剑，我三天领悟基础剑意，你用了半个月。七岁那年，父亲教我们第一套守门人秘传剑法——我只看了三遍就会了，你练了整整一个月才勉强掌握。”
林霄的声音越来越冷：
“可那又怎么样？就因为我晚出生三年，就因为你是‘长子’，所以一切资源都向你倾斜。最好的丹药给你，最强的功法给你，最耐心的教导给你……而我呢？”
他猛地一挥手！
暗金长矛刺穿林逸的左肩！
不是真实的贯穿，而是法则层面的“创伤”——林逸感到左肩部位的存在感被强行抹除了一部分，那种诡异的“缺失感”让他闷哼一声，额头渗出冷汗。
“我只能用你剩下的。”林霄盯着林逸痛苦的表情，眼中闪过一丝快意，“你炼完的丹药，我才能碰。你学会的剑法，父亲才会教我。就连吃饭——母亲总是先把最好的菜夹到你碗里，然后才会想起我。”
大厅里寂静无声。
只有林霄的声音在回荡，像是一把钝刀子，一下下割开三千年前的旧伤。
“这些我都忍了。”他的语气忽然平静下来，“因为父亲说，守门人一族代代如此——明暗之分，早有定数。我作为暗卫，就该活在阴影里，就该为你这个明面上的继承者铺路。”
“可你知道最让我恶心的是什么吗？”
林霄凑近林逸，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
“是你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你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一切，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为你付出是应该的，理所当然地在每次危机过后，对我说一声‘谢谢哥哥’，然后转身继续享受你的荣光。”
“就像三千年前祖地覆灭那晚——”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你被父亲推进逃生通道时，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有愧疚，有不安，但更多的……是庆幸。庆幸自己活下来了，庆幸有人替你去死。”
林逸瞳孔收缩。
那段记忆……他记得。
那个血色弥漫的夜晚，父亲将他推进通道时，他确实回头看了一眼——林霄站在祖地中央，被数十名收割者包围，却对着他笑了笑，用口型说了三个字：
“活下去。”
那时的林逸以为，那是兄长最后的嘱托。
可现在……
“你以为那是亲情？是牺牲？”林霄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不，那只是规则。守门人暗卫的规则——在继承者遇到必死之局时，必须替死。我不是自愿的，我是被规则逼的！”
他勐地后退几步，张开双臂：
“但这三千年，我想明白了。”
“规则是可以打破的——只要拥有足够的力量。”
“而现在……”
林霄左眼的金色符文脱离飞出，在空中与右眼涌出的漆黑深渊交融，化作一枚旋转的金黑太极图。太极图落入他掌心，与“代天巡狩令”融合——
轰！！！
整个大厅的法则之力彻底暴动！
九星禁神阵的威力再次攀升，阵法的范围开始收缩，从千丈压缩到百丈，再到十丈……最终，化作一个直径仅有三丈的绝对领域！
领域内，林逸感到自己连呼吸都要得到“许可”才能进行。
“这是我用三千年时间，结合仙域法则与幽骸污染之力，自创的秘法——”林霄站在领域中央，金黑太极图在头顶缓缓旋转，“‘双极禁域’。在这个领域里，我就是神。我制定的规则，就是真理。”
他看向林逸，眼中最后一丝温度消散：
“现在，轮到你了。”
“轮到你来尝尝，被剥夺一切、流放三千年的……痛苦。”
林霄抬手，五指虚握。
领域内的规则再次修改——
“禁：混沌之力。”
卡！
林逸体内，刚刚凝聚成型的混沌道心勐地一震，表面浮现出无数裂痕！原本流淌的混沌之力像是被冻结的河流，彻底停滞！
“禁：七情莲台。”
识海中，七色莲台的光芒瞬间暗澹，七片花瓣同时闭合，陷入沉睡。
“禁：归墟剑意。”
黑白剑气在经脉中哀鸣，然后被强行打散，消散无形。
“禁：噬界虫茧。”
丹田深处，那枚一直沉睡的虫茧表面浮现出封印符文，彻底隔绝了与外界的联系。
“禁：古武罡气。”
“禁：修真灵力。”
“禁：界钥影钥共鸣。”
一项项能力被剥夺。
林逸感到自己正在“变回”一个凡人——不，比凡人更惨。凡人至少还有完整的身体和灵魂，而他此刻连“存在”的概念都在被削弱。
“最后……”林霄的声音如同天罚，“禁：守门人血脉。”
噗！
林逸喷出一口鲜血。
那血液不再是金色，而是普通的鲜红——守门人血脉被暂时封印，他失去了最后一道依仗。
现在的他，除了这具经过三千年锤炼的身体，以及那些刻在灵魂深处的战斗经验，已经一无所有。
“感觉如何？”林霄走到他面前，俯视着单膝跪地的林逸，“三千年前，我被送到影渊时，就是这种感觉——一切都被剥夺，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他蹲下身，与林逸平视：
“但我和你不同。”
“你在绝境中，有父亲留下的保命吊坠，有母亲暗中送来的补给，甚至还有仙域某些高层‘看在守门人面子上’的暗中关照。”
“而我……什么都没有。”
林霄的眼中闪过影渊的画面——无尽的厮杀，冰冷的尸体，还有那些被封印了万古的罪孽怪物。
“我活下来，靠的是吞噬。”他轻声说，“吞噬敌人，吞噬痛苦，吞噬一切能让我变强的东西。包括……幽骸的污染之力。”
他指了指自己漆黑的右眼：
“这双‘窥天之目’，是我在影渊最深处，猎杀了一头被幽骸污染的太古凶兽后，强行炼化它的眼球得来的。炼化的过程持续了整整十年——每一天，我都要忍受幽骸之力对灵魂的侵蚀，稍有不慎就会彻底疯狂，变成只知道杀戮的怪物。”
“但我撑过来了。”
林霄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林逸：
“因为我告诉自己——总有一天，我要让那些把我当成棋子的人，付出代价。”
“包括你。”
他抬起脚，踩在林逸的肩膀上，用力下压：
“我的好弟弟。”
“现在，游戏开始了。”
领域再次变化。
周围不再是核心控制室的大厅，而变成了一片……林逸熟悉的场景。
遗忘峡谷。
但又不是真正的遗忘峡谷。
这里的天空是血色的，大地是焦黑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而在峡谷中央，堆积着无数尸体——
那些都是林逸三千年来杀过的人。
仙域追兵，收割者走狗，觊觎万界交易所的敌人……
他们全部“复活”了。
从尸堆中爬起，拖着残缺的身体，眼中燃烧着怨毒的光，一步步向林逸走来。
“这是‘心魔幻境’。”林霄的声音从天空传来，“用你的记忆构筑的牢笼。在这里，你会一遍遍重温那些被你杀死之人的怨念——直到你道心崩溃，或者……”
他顿了顿，语气冰冷：
“跪下来求我。”
第一具尸体扑了上来。
林逸咬牙，挥拳迎击——但失去了所有力量的他，这一拳软弱无力，被尸体轻易抓住手腕。
“还我命来……”尸体张开腐烂的嘴，咬向他的喉咙。
林逸侧身躲开，但更多的尸体围了上来。
抓，咬，撕扯……
剧痛传来。
不是真实的肉体疼痛，而是直接作用在灵魂上的折磨。
“这只是开始。”林霄的声音如同魔咒，“三千年的血债，七千四百三十九条人命……我会让你，一条一条地还。”
幻境的时间开始加速。
林逸被无数尸体淹没，灵魂在怨念的冲刷下剧烈震颤。
而在他意识深处，某个一直被封印的东西……
勐地跳动了一下。
那是——噬界虫茧。
被林霄用规则之力强行封印的虫茧，此刻表面浮现出一丝微不可查的……
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