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林的清晨，露水未散。
楚天在风清雪的衣冠冢前站了一夜。碑前那颗不知谁放的桃子，表皮已微皱，香气依旧。
陈玄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长老，伤亡统计出来了。”老人声音沙哑，“战死修士一百七十三人，重伤二百四十一人。平民伤亡二十七人。”
楚天闭上眼睛。一百七十三条生命。
“遗体已收敛。”陈玄递来一个木盒，“这是找到的身份令牌。”
楚天接过，一枚枚看过那些刻着名字的令牌。赵铁柱、李青霜、王老石……每个名字都是一段戛然而止的人生。
“英灵碑在北域青石山。”陈玄说，“等事情结束，我亲自送回去。”
“不，我亲自送。”楚天合上木盒，“但现在，我要先去月神遗迹。”
陈玄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气：“那是绝地，自古有进无出。”
“绝地也是地。”楚天转身，“只要在九荒之内，就有路可走。”
“至少带些人手——”
“我一个人。”
阿骨打从桃林外快步走来：“长老！让我带一队精锐跟你去！”
“你不能去。”楚天摇头，“南域需要重建，守界盟需要人坐镇。这是命令。”
阿骨打咬牙，低头领命。
陈玄取出一卷羊皮地图和一个小玉瓶：“三百年前绘制的遗迹地图，还有三颗月华丹，每颗可抵抗寂灭月光一个时辰。”
楚天收下：“谢了。”
“一定要回来。”
“当然。”楚天笑了，“我还没尝遍九荒的四季。”
他最后看了一眼衣冠冢，转身离开。
守界盟修士们集结在绿洲边缘，沉默目送。楚天走到出口，回身，向这片土地和这些人深深鞠躬。
然后踏出绿洲，步入沙海。
西域在北，月神遗迹在西域西北。楚天选择步行——他体内四季循环还不稳，不能贸然消耗灵力飞行。
第一天，走了一百二十里。
沙海无垠，烈日当空。夏之印记在沙漠中格外活跃，吸收着炽烈气息。夜晚，楚天取出焚心剑，剑身冰蓝微光在夜色中发亮。
“雪无情，我们去找你的姐妹了。”他轻抚剑身。
剑身震动，冰寒气息缠绕指尖。
第二天中午，遇到沙盗。
十几个骑沙漠蜥蜴的大汉拦路，弯刀闪着寒光。“小子，交出值钱东西！”
楚天继续走。
一大汉策蜥冲来，弯刀劈向后颈。楚天头也不回，抬手，暗金火焰涌出，弯刀瞬间融化。反手一掌，大汉连人带蜥倒飞十几丈，昏死。
其他沙盗色变。
独眼首领咬牙掏出一枚黑色符箓，咬破舌尖喷血，符箓燃烧化作黑烟冲天。
“求援？”楚天皱眉。
“我们老大是金丹巅峰，马上就到！”
半柱香后，三道身影从天而降。黑袍中年人冷声道：“就是你打我的人？”
楚天释放元婴后期威压。
三人脸色瞬间苍白，膝盖发软。“前、前辈饶命！”
“滚。”
三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逃走。
楚天继续前行。
第七天，走出南域，进入西域。
西域荒漠中绿洲城池更多，长生殿统治也更严密。楚天绕开城池，走荒野小路。
第十天傍晚，在一处绿洲，他遇到了一个老人。
老人佝偻着背，坐在水井边，捧着破碗。“年轻人，要喝水吗？”
“不用，谢谢。”
“坐下来歇歇吧，夜里赶路不安全。”
楚天犹豫了下，坐下。
“你不是西域人。”老人打量他。
“路过。”
“去哪里？”
“西北。”
老人笑了：“月神遗迹？”
楚天眼神一凝。
“别紧张。”老人摆摆手，“我在这里坐了三十年，见过太多人去那里。但像你这样，眼神里带着使命去的，不多。”
楚天沉默。
“月神遗迹，上古月神陨落之地，怨念、寂灭、时间乱流……进去的人，十个有九个出不来。”老人喝了口水，“回去吧，找些帮手再去。”
“来不及了。”楚天摇头，“幽冥渊正在调集大军，我必须尽快拿到秋之印记。”
老人沉默良久，叹气：“既然执意要去……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月神遗迹的月光，不是无敌的。月圆之夜最盛，入者必死。但新月之夜，月光最弱，那是进入的最佳时机。”
“遗迹内有座月神宫，你要找的东西，多半在那里。”
“怎么找？”
“跟着月光走——月光最浓处，就是月神宫。但别直视核心区域，那是‘寂灭之眼’，看一眼，神魂俱灭。”
楚天记下。
“如果你真进去了，真见到了月神宫……”老人眼中闪过复杂情绪，“帮我带句话给月神：三百年了，那个在月下许愿的少年，从未后悔。”
楚天一愣：“你是……”
“我只是个守井老人。”老人摆摆手，“去吧，天快黑了。”
楚天起身，深鞠一躬，转身离去。
老人看着他的背影，轻声自语：“三百年了……天姬，你等的人，终于来了。”
楚天日夜兼程。
不再绕路，不再隐藏。元婴后期气息完全释放，所过之处，妖兽退避，劫匪远遁。长生殿巡逻队连拦他的资格都没有。
第五天，进入西域西北部。
大地变成银白色沙砾。天空中，白天也能看到淡淡的月亮虚影。气温骤降，盛夏如深秋。
第六天傍晚，看到月神遗迹边界。
一条清晰的分界线。线这边，正常沙漠；线那边，银白世界——沙、岩、天空都是银白色。一轮巨大的银蓝色圆月悬空，散发冰冷月光。
月光如雾，笼罩遗迹。
楚天能感觉到月光中的“寂灭”法则——万物终结、归于虚无的意境。夏之印记本能地抗拒。
他服下一颗月华丹。
清凉气息在经脉流转，体表形成银白护罩。
踏过分界线。
瞬间，世界变了。
温度骤降，空气粘稠如吸进银沙。修为在缓慢流逝，像沙漏里的沙。
“这就是寂灭月光……”
他加快脚步，向遗迹深处走去。新月还有一天，必须在那之前找到安全区。
月光下，一切银白。
银白沙丘，银白岩石，银白枯树。无声，无风，连脚步声都被吞噬。
走了一个时辰，前方出现几十尊雕塑。
“人雕”——修士们凝固在月光中，身体变成银白晶体。有的在奔跑，有的在施法，脸上还留着惊恐。
月光雕塑。
楚天绕过，继续前行。
越往里，雕塑越多。月光中的寂灭法则在增强。体表护罩开始波动，又服下一颗月华丹。
半个时辰后，前方出现石林。
天然石柱林，数丈高。中央有座半坍塌的神庙遗址。
楚天眼睛一亮。
走进石林，发现阴影区域寂灭法则减弱，光照区域增强数倍。他沿阴影走向神庙。
神庙不大，只剩残墙和完整穹顶。内部空间有折叠效果，比外面大。
中央有破损祭坛，供奉银白月亮浮雕。
楚天决定在此等待新月。
坐下，闭目调息。
体内循环运转，夏之印记被月光压制，冬之印记与月光共鸣，吸收寂灭法则。
时间流逝。
体表护罩再次波动——第三颗月华丹效果将尽。
楚天睁眼，走出神庙。
天空，银蓝圆月正在变化。边缘出现阴影，逐渐扩大，从满月变凸月，再变弦月……
新月要来了。
他服下最后一颗月华丹，回神庙等待。
阴影继续扩大，终于，月亮完全被吞没。
新月之夜，降临。
外界瞬间陷入深邃暗蓝。月光消失，寂灭法则减弱到最低点。修为不再流逝。
就是现在。
楚天起身出神庙。
新月下的遗迹，沙砾失去光泽，雕塑暗淡。他沿着空气中月华流动的方向，向深处走去。
黑暗模糊一切，神识被压制，只能探测百丈。
一个时辰后，前方出现山谷。
入口窄，两侧陡峭银白崖壁。谷口立着两尊巨大雕塑——人躯狼首，银白羽翼。
月神守卫。
雕塑体内有微弱生命波动，新月之夜陷入沉睡。
楚天放轻脚步，穿过守卫，进入山谷。
谷内景象让他倒吸凉气。
巨大的银白宫殿群，依山而建，层层叠叠至山顶。建筑古老华丽，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全是银白色，黑暗中泛微光。
月神宫。
找到了。
但宫殿群这么大，月天姬在哪？
神识一接触宫殿墙壁，就如泥牛入海，被屏蔽。
只能一处处找。
走进最近宫殿，内部空旷，只有银白石柱。地面玉光滑如镜，倒映身影。
没有。
第二座、第三座……一连十几座，都是空的。
时间流逝，新月效果在减弱。天空出现微光，月亮即将重现。
必须在新月结束前找到。
加快速度。
第二十七座宫殿，位于最高处，规模最大。门口有复杂封印阵法——长生殿的“九幽封魂阵”，专囚修士神魂。
月天姬应该在里面。
楚天观察阵法，破解需三天，时间不够。
他伸手按在阵眼。
不是破解，是“共鸣”。
调动冬之印记，释放冰寒寂灭气息，与阵法幽冥之力共鸣。再调动夏之印记，释放炽烈生长气息。
夏与冬，相反力量同时作用。
阵法剧烈震动，开始崩溃——被内部冲突撕裂。
三息后，阵法碎。
宫殿门开。
楚天踏入。
巨大圆形殿堂，中央高台，一个身影被银白锁链贯穿四肢，吊在半空。
女子。
银发如月华垂落，遮面。残破银裙，裙摆碎裂。胸口插着银白长钉——“封神钉”，封印修为和神魂。
“月天姬……”
女子缓缓抬头。
银发下，苍白绝美的脸。银白眼眸，瞳孔虚无寂灭。
她看着楚天，看了很久。
然后笑了。
笑容很淡，虚弱，但楚天认得——三百年前，月下抚琴时的笑容。
“你终于来了。”声音飘渺如月光，“我等你……等了很久。”
楚天快步到高台下，欲斩锁链。
“别动。”月天姬摇头，“锁链是遗迹法则所化，强行斩断会引发反噬，我们都出不去。”
“那怎么办？”
“找到阵眼。这座宫殿是遗迹核心，阵眼就在某处。毁掉阵眼，锁链自解。”
楚天环顾，殿堂空旷，只有高台锁链。
“阵眼在哪？”
月天姬看向穹顶：“上面。”
楚天抬头。
穹顶绘制巨大星图，中央银白满月，周围九颗星辰散发微光。
“那是‘九月拱卫’之局。阵眼是中央满月。但攻击阵眼，会触发守护机制。”
楚天点头，飞身而起，直冲穹顶。
焚心剑出鞘，冰蓝剑光斩向满月。
剑光触及瞬间，宫殿震动。
星图活了，九颗星辰脱离，化作九道银白流光袭来。每道都是寂灭法则凝聚，所过之处空间冻结寂灭。
楚天挥剑格挡。
冰蓝剑光与流光碰撞，爆刺目光芒。挡住六道，被后三道击中。
噗！噗！噗！
三道流光贯穿肩膀、腹部、大腿，留下透明窟窿。伤口血肉被寂灭法则侵蚀，化作银白晶体。
剧痛。
楚天咬牙，继续冲。
更多星辰飞出，十八道流光袭来。
他深吸气，调动四季循环。
夏之炽烈在左，冬之寂灭在右，丹田交汇旋转，引动“秋意”。
剑光斩出，灰蒙蒙剑气掺杂暗金冰蓝。剑气所过，银白流光开始“成熟”——从极致寂灭转向衰败、枯萎、消散。
十八道流光，触及剑气瞬间崩散。
楚天抓住机会，一剑斩在满月阵眼上。
咔嚓！
碎裂声。
满月阵眼裂痕蔓延，砰然炸碎。
锁链松动崩解。月天姬从半空落下，楚天飞身接住。
落地，她轻如羽毛。
“你的修为……”
“被封印三百年，早就散尽。”月天姬虚弱笑，“现在连炼气期都不如。而且……”
指胸口封神钉：“这个还在，神魂被钉住，连转世都不能。”
楚天眼神一冷：“我帮你拔。”
“不行。封神钉与神魂相连，强行拔出，神魂立刻崩溃。只有一种办法……”
“什么？”
“用秋之印记的力量。”月天姬看着他，“秋之法则本质是‘收敛’和‘转化’。你可以用秋之力量，先将封神钉力量‘收敛’，再慢慢‘转化’为滋养神魂的力量，最后拔出，就不会伤及神魂。”
楚天皱眉：“可我没有秋之印记。”
月天姬笑了，笑容解脱：“我有。”
她伸手按眉心。
那里，银白光芒亮起——微弱，纯粹。
“三百年前，玄黄将秋之法则剥离，植入我体内。这三百年，我被囚禁在这里，日夜承受寂灭月光侵蚀，秋之印记早已与我神魂融为一体。”她轻声说，“现在，我要把它剥离，交给你。”
“不行！剥离印记，你会——”
“会死。”月天姬坦然，“但我已经死了三百年了。从被囚禁那天起，我就只是活着的尸体。楚天，让我解脱吧。”
楚天说不出话。
月天姬银白眼眸流露温柔：“别难过。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三百年前，我没能保护你。这三百年，我在这里等你，就是为了今天。”
她顿了顿：“秋之印记，还有我最后的力量，都交给你。替我……守护好九荒的秋天。替我看看，金黄的麦浪，红透的枫叶，丰收的果园……那些我再也看不到的景象。”
楚天眼眶红了。
月天姬不再多说，双手结印。
古老手印，比风清雪的更复杂缓慢。每完成一个手印，身形淡一分，封神钉松动一分。
最后一个手印完成，眉心银白光芒完全剥离，化作缓缓旋转的银白光球。
秋之印记。
月天姬身形淡得几乎看不见。她看着楚天，最后说：
“替我……看看秋天。”
然后，彻底消散。
银白光点升腾，融入秋之印记。
印记落下，落入楚天掌心。
滚烫。
楚天仰头闭眼，许久睁眼，只剩坚定。
将秋之印记按入眉心。
银白光芒涌入体内，与夏之印记、冬之印记共鸣。三股力量交汇，构建更完整的四季循环。
春、夏、秋、冬。
虽然春之印记还缺，但夏秋冬三印齐聚，循环初具雏形。
力量提升，法则理解加深。对“轮回”的领悟，又进一步。
收起月天姬留下的封神钉——她存在过的证据。
转身，看向宫殿外。
新月即将结束，月光即将重临。
必须在新月完全结束前，离开遗迹。
楚天最后看一眼月天姬消散处，深鞠一躬。
转身冲出宫殿，冲向遗迹之外。
身后，月神宫在月光中逐渐模糊。
怀中，秋之印记与夏冬两印共鸣，推动四季循环，缓缓运转。
下一站，幽冥渊。